沈惇虽然没了官身,在原籍闲住,但他的大哥沈恪仍是当今的刑部侍郎——不受重用——也算堂堂三品官,因此,沈家大爷的续弦该续到谁家去,就成了他的一大难题。
“师相,您听说了吗?沈家最近闹腾得厉害呢。”二月二十三,下经筵,章从梧凑到秋泓身边笑着问道。
秋泓听到“沈家”二字,立刻抬目看他:“出什么事了?”
章从梧一乐:“说来话长,起因不过是沈相独子回老家相看媳妇,谁知一来二去,差点在当地闹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人命官司。”
“人命官司?”秋泓皱眉,“这种事岂能儿戏?”
章从梧捋了捋自己下巴上虬扎的短髭,笑道:“所以说是差点。师相,您也见过沈翀那小子,就是个不入流的纨绔,四处招猫逗狗。在国子监念书,惹得国子监鸡犬不宁。前些日,他大伯娘领着他登门拜访老家当地一位姓何的翰林。何老翰林有一年过二十还未嫁人的女儿,据说长相平平,沈翀不大看得上眼,却瞧中了人家闺女身边的侍从,半夜溜进何家的门,把那侍从给强要了。侍从也是个性子烈的,当即就要自杀,沈家不得已,让沈翀纳了人家侍从为妾。”
秋泓面无表情地听完了沈家的热闹,转而问道:“既如此,官府知不知情?”
“官,官府……”章从梧干笑了两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家的权势,就算是现在,官府也不敢拿他们如何。”
秋泓的神色又暗了三分。
“师相……”
“所以说,陛下不表态,咱们这《昇法》修到最后,也只能修出一个笑话来。”秋泓淡淡道。
章从梧断没想到,自己好心给老师讲乐子,老师却绕到《昇法》修正上去,他讪讪一笑:“师相……难道打算治沈大公子的罪吗?”
秋泓叹了口气,看向章从梧:“恶人自有恶人磨,当初沈淮实在长缨处里怒斥群臣时,你们可曾想过,他家里竟会养着这样一个混世魔王?”
章从梧听到这话,笑出了声:“师相,您还真记仇。”
秋泓摆摆手,俯身上了马车,临走前,对章从梧道:“这事切莫再往外传了。”
章从梧乖乖地回答:“学生明白。”
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出二月底,沈家大公子强抢民女的流言就传遍了整个京师。
尤其,在那位可怜的侍从自杀于嫁入沈家门的当夜后。
第二日,沈家就有风声传出,说沈惇一夜之间被气得病倒了。
国子监院中的石桌旁,几个纨绔正聚在一起看人逗蛐蛐,沈翀自然也在其中。他是这批学生里年纪最长的一个,也算是最不学无术的一个。作为祭酒,章从梧碍于自己老师和沈惇的面子,少有对他耳提面命的时候,因此也使得这人愈发肆无忌惮。
比如此时,他就拎着个小筐,在院里院外左摇右晃,邀请每一个路过的学生,押宝他刚买来的那只蛐蛐。
“姓秋的,你不来试试?”沈翀踏着门槛,冲坐在屋中温书的秋云正笑道。
秋云正冷眼瞧他:“我没钱。”
“秋二爷怎么可能没钱?”沈翀往秋云正身边一挤,揽过他的肩膀,“我可是听说,前些日西域藩国入京朝贺,不光给陛下进贡了上万两的黄金,还顺道给秋相爷……”
“你少在此胡说八道,我爹为官清廉刚正,岂会收受贿赂?”秋云正“啪”的一下站起了身。
沈翀被他吓得往后一趔:“哎哟哎哟,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我只是说了一嘴而已,况且,秋相拿钱办事已不是秘密了吧?陆大帅还在时,不时常三更半夜往你家送东西吗?我听说,还送去过不少美人儿呢。”
“你……”秋云正扬手就要打。
“行了。”这时,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秋云正一回头,一眼对上了自家大哥的目光,就见秋云秉冷冷地看着沈翀,开口道:“你若是有我爹收受贿赂、私通武将的证据,你就让你伯父上奏参他,看看最后,是我爹被革官下放,还是你沈家遭殃。”
沈翀讪讪地撇了撇嘴,拎着自己的小筐准备蹭出门。
谁知秋云秉又莫名叫住了他:“站着别动。”
沈翀一滞,回头看他:“大爷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秋云秉眉梢一抬,从袖笼里摸出了二镮钱,扬手丢进了沈翀的小筐里:“你要是输了,今晚就等着吃板子吧。”
沈翀微悚,忙不迭地走了。
国子监里的学生都怕秋云秉,倒不是说此人有多嚣张跋扈、不近人情,而是因为,秋云秉长得实在是太像他爹了,尤其是当他板着脸时,这群见了秋相就要腿软的学生立马便能想起那张冷酷无情的面孔。
秋泓得知后,难得一笑:“秉儿长得确实像我。”
也跟着自家哥儿进国子监溜达过几圈的李果儿附和道:“秉哥儿不光长得像老爷,他在外那不苟言笑的气质也像老爷,倒是正哥儿,看着柔和些,总挨沈大公子的欺负。”
提起沈翀,秋泓少不得要问问沈惇,他放下书,抬起头:“听说沈淮实病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李果儿赶忙回答:“小的昨日出门,遇上了进京办事的沈才,沈才说,他家老爷是被沈大公子气得急火攻心,在办完寿宴的当天晚上,昏厥了过去,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
秋泓皱了皱眉:“该不会是风痹之症吧?”
李果儿也不懂,两人稀里糊涂地琢磨了半晌,秋泓到底还是心软了:“等下月休沐,我出城去瞧瞧他。这些年只见书信,不见真人,总觉得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