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装模作样失败了,从第二口开始就失败了。我一口接一口地吃泡芙,一气吃了好几个,直到发现点心篮里只剩下最后三个才回过神,接过女人递给我餐巾,尴尬地擦了擦嘴。她又笑笑,给我的茶杯里添上茶水。
我喝了一口茶,花草的香气激活了我几乎被砂糖麻醉的味蕾,却又让泡芙的回味更加鲜明难忘。我发现铁匠也坐下来了,却只喝茶,不吃泡芙,于是小声劝他吃一个吧,真的很好吃。可是他只皱着眉摇头。哼,不吃就算了,我还能多吃一个。
我又喝一口茶,然后问女人:“大祭司什么时候过来呀?”
女人扬起眉梢,额头的皱纹也愉快地抬了起来。
“我已经来了,”她说,“你喜欢我做的泡芙,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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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我做的泡芙,我很高兴”——她是这么说的。
再前一句是——“我已经来了”。
我还在愣愣地思考这两句话之间的关系,这两句话和我提的问题之间的关系,女人又伸手从甜点篮里拿起最后三个泡芙之一,“咔嚓”“咔嚓”,把它吃下去了。
“吃的东西还是得从厨房里做出来才对。”女人自言自语地点点头,同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对,应该叫她……大祭司。
我猛地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茶杯,整理头发,挺直腰杆,并拢双腿;旁边的铁匠也后知后觉地坐正了身体。我又咳嗽一声,清清嗓子,重新开口:“大祭司——”
糟糕极了,我刚一张嘴,就打了个嗝,甜滋滋的奶油味儿。
我满脸通红,连眼皮子都不敢抬起来了。
面前的杯子里传来水声,有轻柔温热的水汽缓缓扑到我脸上。我眯着眼睛悄悄一瞄:大祭司又给我添茶了。
“不要紧张,”大祭司提着茶壶说,“你们是我请来的,就是我的客人,别这么拘谨,就当是在自己家里。”
……那怎么行呢?在家里的话,我吃饱了好东西就会往沙发上歪倒,非得晒着太阳裹着毯子打会儿滚才起来;伊摩还说看我这幅懒散样子,搞不好是只小猫变的——我怎么能当是在自己家里呢?
我悄悄去看铁匠,他端端正正地坐着,视线不躲不闪,笔直地落在大祭司脸上,仿佛她是一张画,或者一页写了字的纸。我也忍不住重新打量她:她刚进来的时候,我以为她是这里的侍佣,因为她的外表实在过于普通——个头矮矮的,瘦瘦的,像粒晒脱了水的蘑菇干,和住在我周围的街坊阿姨们相比,没有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一定要说的话,她的双眉又浓又黑,又粗又直,像两条碳棒,眼尾和嘴角的皱纹又利落深刻,黑色的发髻盘得很紧,让她有了些街坊阿姨们身上少见的气质。
但总的来说,如果她穿着围裙挎着提篮出现在早市的蔬菜摊头,我也不会觉得违和。
——“你觉得我不像是大祭司?”大祭司突然转向我。
我吓了一跳,赶紧摇头,使劲摇头:“没有没有,我刚才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我会做泡芙给你吃?”大祭司笑了笑,黑眼睛里的神情柔和了许多,“从古时候起,祭祀这件事,就和厨房有百般联系:火堆是神圣的,锅子是祭具,食物要先献给天神……”可能是看到我满脸都写了“听不懂”,她又一笑,转了话头,“除了泡芙,我还会做蛋卷、蛋糕,还有果汁软糖,奶油布丁……有机会再请你尝尝。”
听她说到这些,我的嘴巴自动“嘿嘿”笑了起来。直到旁边的人突然用手肘撞了我一下,我回过神,抿嘴不笑了。
真是的,都已经长成大人了,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呢?我生自己的闷气,气得掐大腿。
大祭司倒是又弯起嘴角。
“刚才辛苦你们了,”她说,“之后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你们不用太担心。”
我想了想,小声问道:“那个坑呢?那怪兽是从蚯蚓挖的坑里跑出来的……坑底下是什么地方?里面不会再跑出别的怪兽来吧?”
“应该不会了。”说着,大祭司把最后两个泡芙推到我面前,又眯起眼睛朝我一笑。但这一次我没有被美食迷惑:她只回答了我最后一个问题。
我看了看泡芙,又悄悄望向大祭司。她的眼睛像夜色里被烛光照亮的毛玻璃,深暗,但没有光泽。
旁边的铁匠突然开口:“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可以让天重新亮起来吗?”
——对,我出门的时候还是早晨,镇上的人才刚刚开始这一天的生活,现在突然跳到天黑,他们一定很慌张。得让天重新亮起来,让太阳重新升起来才行。
不然,他们会不会想起,太阳被吃掉的那些日子……?
“我知道你们的担心,但这很难做到,”大祭司说,“这一个白昼已经加速结束了,如果要让太阳再次升起,就要把夜晚也加速——那样的话,这个季节就会少去一天,这对后续的天气、节日,作物生长,潮水涨落,星辰运行……以及下一个季节的衔接都会造成影响,需要进行计算才能精确补正,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实现的。”
“那……已经少掉的这个白天呢?”我小声问。
大祭司朝门口瞥去一眼。
“在三条走廊外,另一边的房间里,我们的人正在紧急计算数据,”她说,“损失的这部分白昼会补偿到未来的几天里——把每一天的日照时间稍微延长一会儿,保证这个季节的日照总长。至于准确的补偿时间,会在天亮前得出计算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