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喝便?喝。”祁明昀不抬眼皮,却能将她?的心?思窥得一干二?净,淡淡丢下一句话,又慢悠悠提笔,兀自做着自己的事。
得了他的准允,兰芙先是诧异,而后抿了抿唇角,迅速绕去他另一侧,端起瓷盏一饮而尽。饮子是温的,口感绵密甜腻,牛乳味浓厚,干果仁爽脆,在口中嚼得嘎吱作响。
她?
喝得兴起,不曾察觉祁明昀垂下奏折频频望她?。
她?稳稳捧着瓷盏,拿起一旁搁着的白玉勺,埋头挖舀。
祁明昀回过神,一丝胀痛又如约缠上额角,他微蹙眉头,手肘撑案,这是他中毒多?年留下的隐症,无?药可医。她?不在身旁时,每到深夜,痛感便?如烈火窜腾,愈烧愈旺,无?法子消退安缓。
“你怎么了?”
兰芙喝完饮子,转眼便?见他不复方才?精神。
除了那年她?救他回去,见过他昏迷不醒的虚弱之态,与?他口中所谓的毒发作时痛苦的神情之外,后来无?论他是佯装温润沉稳,亦或是暴露本性,在她?面?前都强大到稳占主动之势。
除了那两?次,她?再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可当他又一次将颓势与?疲弱展现在她?面?前时,她?虽恨他惧他,却还?是神使鬼差问出声。
“阿芙,替我按一按罢。”
祁明昀话语沙哑轻缓,就这样躬着背脊缩在那道阴影里,眉心?拧成一团,面?色瞬间添上几分?淡白,如暂时收起利爪的狼,居高临下的强势荡然无?存。
兰芙眼底覆上恍惚,指节收紧又松散。
此刻,伏在桌上的这个男人,褪去侯服麟带的装点与?簇拥,拆下令人闻风丧胆,乖戾阴狠的面?皮,也仅仅只是具血肉铸成的普通躯体。
他也会疼,也会倦,也会软下声色,陷入阴影。
她?心?头微颤,主动走到他身旁,掌心?按上他的双额。
手法虽生涩,但格外轻柔适宜,观他眉心?渐渐舒缓,凝着的一股郁气骤然舒散畅通,她?也逐渐熟稔加重,不再是带着试探般的蜻蜓点水。
还?是那丝幽香,胜过世间所有珍稀名香。
祁明昀半眯着眼,贪婪攫取她?身上清幽恬淡的气息,顿感她?指尖带来的微凉散涌至全身上下,压灭疼痛引起的蠢蠢欲动的火,他混沌恍惚的神思清明顿开,身心?安然舒缓。
这些年,他喝了许多?药,问了许多?医,却不抵她?在他身旁的短短一瞬。
兰芙未停手中力道,见他神态平和,眉眼温淡,料他不会这般轻易又转了性子,于是借机同?他提及她?顾虑许久之事:“墨时是要念书的。”
他全然没有一副当爹的样子,她?怕他会荒废墨时的学业。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祁明昀短舒一口气,浅浅掀了掀眼皮,似未将她?所提之事放在心?上,“我自会亲自教他。”
“不用你来教。”兰芙语速迅疾,斩钉截铁打断他的话,掌心?已离开他的额穴。
祁明昀冷下脸,眸色沉了几分?:“我说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阴风逼近,下一刻便?要刮至耳边。
兰芙虽惧,却毅然对上他那双漆瞳,提高声色:“墨时自己同?我说过,他只想识得几个字,安稳过一生。我宁愿他同?我一样庸碌无?为,只求顺心?遂意,也不想让你来教他,日后变成你这样的疯子。”
他是墨时的爹,她?也知道,墨时的性子很像他,是以这五年,她?都竭尽全力教他怜悯与?善念,牵着他走向正道。
她?不想看见他同?他爹一样,变成一个冷酷无?情之人。
“你倒还?有心?思来管旁人。”她?的疾言厉色,反抗争辩,令祁明昀蓄势待发的愠怒早一步染上面?容。
她?这副身,这颗心?,都只能由他攥在掌心?,他们的孩子将来成什么样,又岂能由她?擅作主张定夺。
他自认是他对她?太好?了,让她?敢这样同?他说话。
“出去。”
冰冷掷来的两?个字砸得兰芙眼眶酸涩,她?只听?话语,便?知他又换上了那副令人望而生畏的神情。
她?咬紧牙关,瞪视他一眼,毫无?乞求之色,转身推开门,迈入夜色。
夜已深,院中漆黑寂静,墨黑苍穹洒下湿茫冷露。
房内房外是两?番光景,可谓是冰火两?度,她?只穿了一件单薄衣衫,自是耐不住渗骨的秋寒,肌肤才?触及冷风,便?缩着双肩打了个哆嗦。
祁明昀踱到门前,并未予她?一眼,沉冷合上房门,话语虽被?隔挡削弱,却丝毫不减凛冽:“这四下都是暗卫,你若敢离开门前半步,死在谁刀下,我可不给你收尸。”
不敢了
他将她给赶出来,兰芙倒并未有过多?不情愿的心思。
出去就出去,省得她伴在一头随时会狂怒的老虎身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他下一刻又犯了?疯症,拿她撒气。
她有些乏了?,本想寻处空亭子避避风,可听到他的话,只能打消那丝主意。她本就怕那些人,就算祁明昀不杀她,她若真到处乱走?撞上那些人,指不定还要吃一番见血的皮肉之苦。
思极,她缓缓靠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环膝蜷缩成团,妄图以此抵御萧瑟寒风。可霜风雨露无情,仍不留余力侵袭她单薄的身躯,她将头埋在衣袖间,接连挤了?两?三个喷嚏出来,骨缝里都缭绕着寒意。
云笼清晖,四下昏暗,偶有风卷残叶,飞鸟掠枝,惊起簌簌声响。房内燃着溶溶灯火,光影从门?缝倾照,反而?衬得她的身影愈发孤寂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