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差役见她承认得不假思索,一挥手令人上前押她,“带走。”
再相逢
雨从傍晚落到深夜也不见停歇,暖炉中的炭经窗缝溜进?的寒风吹刮,忽明忽暗,溅出星星点点明亮的火花。
祁明昀头痛欲裂,夜已深,批完案上的奏折,他不敢吹熄灯烛,裹紧一床绒被独自躺在榻上。
一吹灯,四周暗下来,便全是她的身影铺天盖地?压下,他抓不住,触不到,头便会越发地?疼。
他极力妄图从头底的旧衣中汲取那丝熟悉的气息,可时隔七年,那件衣裳本就是寻常纶布所织,如?今年岁已久,袖口已有些抽丝褪色,衣物被屋内的熏香彻底浸染,早已不剩旁的气息。
他从未停止寻找她们?母子,他不信兰芙死了?,已幻化?成了?他心底的一种执念。
夜深人静时,他也会想她是否真的死在那场火中,可越想,他的心便宛如?被一腔苦涩浇了?个透,痛得四分五裂。
他不放弃找她,只有这样,他才能?被这丝念想强提起心神。
他真的,很想她。
从最后一次见她,已经快两年了?。
他始料未及,他起起落落,兵戈扰攘的一生?中,唯有她的身影伴在他身旁挥之不去。
清晨,空庭积满了?雨水,檐雨滴答垂落,窗纱投进?第一束天光,照得房中那两件喜服上的珠花亮泽了?起来。
他果真让人去赶制了?喜服,一针一线以金丝所织,华冠丽服,锦衣玉带,袖口与衣摆缀着的琳琅珠玉令人移不开眼。
这两身喜服挂在房中已有将近两年,他时常亲自掸落衣物上的灰尘,对?着眼前的鲜艳服饰痴痴细望,只待找到她,盼望她会答应他。
他夜里只要一梦到她的样子,便会醒得很早。
醒来后,四下空荡,唯有落寞孤寂与他为伴。
此时不过才卯时将至,院中的下人还未起,他握着那只在被窝中捂得温热的香囊,捧到眼前婆娑细看,门外忽起一阵响动,是庄羽在外头喊。
喊声一句比一句激昂,祁明昀听到了?,还以为大清早有哪位官员来造访,他神思被扰,面显不虞,淡淡道:“何事?”
“主子!有夫人的消息了?!”
祁明昀脑海一片错愕,空白了?半晌,脸色才陡然大变。
他掀开被衾下榻,连衣裳也未来得及披,不可置信般望着门外带来消息的庄羽,话音既沉又颤,“你说什么?”
他只觉是仍沉浸在昨夜的梦中未醒,随着耳畔一声翁鸣迭起,头脑便麻胀得厉害,身形都有些不稳。
庄羽眉稍俱是欢颜,清晨接到暗卫的消息,一刻也不敢耽搁,即刻来禀了?主子,“主子,夫人、益阳有夫人的消息!”
祁明昀喉嗓干涩,两眼发直,捱过短暂的震惊,紧接着灌入心头的便是莫大的幸喜。
他一袭单衣,慌忙涉阶而下,不顾衣摆染上一片湿泥。
他就说,她没死。
她真的没死。
益阳距上京不过一日路程,他快马扬鞭,半日便可抵达。
沉劲的马蹄印深深嵌在泥土中,马尾溅起飞扬泥水,这一路,他心血沸腾,心口砰砰直跳,浑身俱是按不下的冲动。
姜憬与墨时回来时,天色已全然暗下,院门连同各处房门都是虚掩着的。
二人下意识以为兰芙回来了?,可进?了?门又不见她人影,还以为是遭了?贼,连忙进?房中四处查看,直到看见灶下的柴火还燃着,揭开锅,里头是一锅煮好的芋饺。
这才松了?一口气,定是兰芙率先回来了?无疑。
起初墨时四处找阿娘,姜憬见一锅饺子没来得及盛起,还以为是缺了?调料下锅,兰芙临时转去街上买了?。
可一直等了?一个时辰,灶下的火都熄了?,一锅饺子凉透也不见人回来。
兰芙走时门都未落锁,应是不曾走远,可若是就在近处,为何这般久了?还不见回来。
姜憬眸色微暗,呼吸沉重,意识到许是出了?事。
最坏的猜想,便是她被人发觉,如?当年在安州那样被一群人强行带走。
她心慌意乱,吓得双腿垂沉发软,不知?该如?何是好。
住在隔壁的宋婶端着饭碗过来瞧探,见屋里总算回来了?人,神色焦急,道:“你们?可算是回来了?,约莫一个时辰前,突然来了?几位差役,带了?芙娘子走,也不知?是做什么?”
“说来也奇怪,那些人就问了?句名姓,才一点头,人便被带走了?。”宋婶扒了?一口饭,用?筷子敲着碗沿,摇头埋怨,“这好端端的,官府怎的还胡乱抓人,莫不是搞错了?……”
旁人口中的只问了句名姓便胡乱抓人,姜憬一听,瞬时恍然大悟。
她与兰芙用?的都是旁人的牙牌,宋婶说官府只问了兰芙的名姓便将人带走,定是牙牌真正的
主人那边出了什么不妥,让官府给查出来了?。
两年了?,她们?为隐姓埋名,别无他法,只能?握着那两只不属于她们的牙牌日夜提心吊胆,万幸两年间都未出过岔子,可这日终归还是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兰芙去官府走一遭,官府那边再派人一查,她真正的名姓则定然暴露无遗。
不过这都是后事了?。
朝廷这几年愈发管束得严,冒用?他人牙牌一经抓到便是大罪,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救她出来。
她带着墨时匆匆赶往官府,可这个时辰了?,官府的差役陆续递了?牌子下值,朱红的漆门紧闭,兰芙许是被押在里头没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