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此番真遇上这样的人,这便不好办了,东家不在,谁也做不了主,若要暗吃这个亏,她等闲是吃不起的。
杜茂摇头摆手,笑得眼尾沟壑深重:“那边来的东家看了后赞不绝口,说年底还有批妆花罗,还找我们绣坊添线!”
兰芙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坠回腹中。
杜茂又?道:“不过还得劳烦娘子且随我去趟船上。”
兰芙不明?所以,跟着他踏上湿滑的甲板。
她边走,杜茂便替她引道:“娘子常在绣坊里坐着,自是不知渡口运货的规矩。今年初政令一颁,各州江关海口查得严不留缝,来往的客船与货船从何处来,装了什么来,来做什么,又?装了什么走,官府皆要登记在册,查得一清二?楚。”
兰芙听后,恍然?顿悟,此事她的确是不知,这两年朝廷一系列新政越来越严,她竟不知何时?水运也查得这般严了。
“货船从始地起便发一本船册,登了那边的名头来,又?要登我们这的名头走,以往东家在,便是登上东家与我的名姓,如今东家不在,只得劳烦娘子落个名了。”
“非要落我的名姓吗?”一提及名姓,兰芙收拢拳心,神色略显张皇。
她用了将近两年的牙牌上并非是她自己的名姓,每回明?目张胆用着旁人的名姓,她都尤为不自在,生怕哪次便被人发觉端倪。
“能说得上话的,便只有你我。”杜茂指着后头的一排长工,“他们的名啊,没有用。娘子且放心,官府也只是走个过场,核个名便放他们出关。”
他自是不知兰芙的名姓是假的,还以为她用的是真名真姓。
兰芙无?旁的法子,在旁人眼里这是举手之劳,她着实没有理由?不落这个名,况且她若不为所动,便要耽搁了这批货物出?关,她实在承受不起这个责任。
不就是落个名吗,两年了,她用了这个名字两年都风平浪静,这次定也一如往常顺利。
她执起笔,在那本船册上添了几笔字迹,那属于旁人的名姓,她用了两年,既陌生又?熟悉。
青山与清白天际交接,稀疏雨点子又?落了起来,她将船册还与那行人。
船终于收起甲板,拉上风帆,水面波纹荡漾,缓缓驶离益阳渡口……
上京的那批戏服倒是不赶,那头说两个月绣成便可,如今东家又?未谈到新生意,上批江南的货众人日夜赶工,精神不济。
兰芙不欲让大伙这般累,今日申时?初便关了绣坊,遣了大伙回家歇息。
回去得早,姜憬还在酒楼做账,墨时?没这般早下?学
。
厨房不剩什么菜了,她在柜架上翻找到几颗上次炖汤剩下?的芋头,洗净削去皮切成片,生火上锅蒸,打算做些芋饺等他们回来吃。
这东西用木薯粉与芋头和成皮,里头包的是寻常菜馅,口感软糯弹滑,比饺子有韧劲。
可芋饺只有南方才有,永州最常见,安州虽也有,只不过做法略微不同。益阳人却是不吃的,她在益阳两年,从未见这里的人吃过。
今日是见到那些芋头,她便想着做几碗吃。
月桂本来在窝里睡觉,听见她剁肉的声音,两只耳朵一动,闻着肉味便摇着尾巴来了,黏在她脚下?打转,赶也赶不走。
兰芙正在忙活,怕踢到了它,便割了一小块肉给它吃,月桂叼着那块肉果然?就走开?了。
酉时?,天色暗了下?来,厨房灯影昏黄,外头雨水侵打一树残枝,白蒙雾气在小庭院中缭绕。
她算好时?辰,姜憬与墨时?快回来了,便烧了一锅沸水,将包好的芋饺放下?锅煮。
前日腌好的辣椒酱与萝卜条看着能吃了,她趁着煮饺子的空闲,拿出?两罐东西各用筷子拨动浅尝。
辣椒酱鲜香麻辣,她喜欢在饭里拌上一勺,这样一拌,能吃两碗饭。萝卜条脆嫩多汁,酸中带着一丝甜,很?是开?胃,适合配着白粥吃。
这些从小吃到大的东西,哪怕只是富贵人家不屑上桌的粗茶淡饭,她也怎么都吃不腻。
芋饺煮好了,可人却还没回来,寒冬腊月,她怕提前盛起来会走了热气,便盖着锅盖煨在锅里。
她多点了只蜡烛放到厨房,拿起绣绷尝试绣带回来的花样,一边等他们回来用饭。
她绣得入神,目不转睛望着手中的针,身躯不知不觉靠近烛台,墙壁上刻着一道悠长娴静的身影。
“嘭,嘭,嘭!”
敲门声应和细密的雨声,声声入耳。
她被清越声响拉回思绪,手中的一块布已然?绣好了半边精美繁琐的花纹。
这个时?辰,定是他们回来了,她放下?绣绷,撑伞去院中开?门。
“来啦!”
门打开?的一瞬,涌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这行四五人皆是中年男子,披着蓑衣立在雨中,身上穿着官府里差役穿的官服,每人腰侧挂着令牌,配着刀。
兰芙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蓦然?一惊,没拿稳伞柄,引得伞面微微倾斜,心头坠了坠,将门打得更开?些,问?:“诸位差爷,不知你们找谁?”
她以为这群人定是走错了。
“你是沈莹?”为首的差役打量她几眼,长眉一凛。
兰芙顿了顿,寒风贴在她肌骨,微凉的指尖在掌心暗暗揉搓。
沈莹,便是她这两年用的名字。
她不知官府的人为何会突然?问?她的名字,可她若说不是,便会引来更大的祸端,是以,她只能点头称是。
“正是。”她抿着唇,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