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月甄逸前来为她诊出了喜脉,却在日子上说了谎,如此算起来便是元吉出征前不久怀上的。女人听送信的将士说,当李元吉知道她有孕的消息后,预立马返回长安来找她。但此番元吉为主帅又怎能凭着自己的性情来,冷静下来后便赶忙走到军案前洋洋洒洒写了十余页的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回了长安。
她捧着那信笺不觉痴笑,他一向是不爱提笔的,如今却一下写了那么多,那字句里皆是喜悦和关切,其中还有一首情诗,“胡旋一舞出星风,朱梅玉脂入罗中。娇怀千里浅浅笑,盼归早为稚子翁。”
女人不免有些惆怅,若是没有那所谓的帝母签,她与元吉便可以做一世平淡夫妻,等孩子生下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该有多好。
可为什么偏偏老天爷不放过她,在经历过求而不得与丧子之痛后,又将她卷入这皇家夺储的纷争中。若是想让孩子留在她的身边,还能保住性命只有一种方法,助元吉登上皇位,可这又谈何容易
且不谈元吉适不适合做皇帝,就说要除掉李建成和李世民都是难于登天。而还有一条路实为下下之策,但却能为这个孩子短期内减少一个威胁。
没过几日婉钰收到了秦王妃的请柬,邀她到天策府小坐,并以她几个表姐妹甚至惦念为由拉她叙旧。她不觉轻笑,是她的表姐妹们想见她,还是李世民想见她这就不好说了,不过长孙无妡这个秦王妃做的倒是真的称职。
女人推开窗看了看满园的红梅,在腊月里开的正艳,初雪若絮无声飘落,屋内青烟缕缕,燃着罗梅帐中香,案上散落着十余页写满字的家书。
天策府是隶属于李世民的官邸,距离他的秦王府不远,陈置上与其他的官府也没有什么差别,但他可以在这里公然的招募自己的人,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势必会成为东宫最大的威胁。李世民他们夫妻两人今日既然敢带她来,必然也没什么是怕她知道的。
短短半日她在此与不少朝中官员打了照面,其中多半数是她识得的,都是秦王一党坚定不移的文人武将,连那么一两个态度模棱两可的都没有,让她这一行没有半分收获。
“让你在失望了!”马车里李世民有些戏谑的说道。不得不说他是有几分了解她的,又怎会给她留下什么机会,话又说回来,若是真有这样的机会或许她也会怀疑是李世民做的局,想看看她最终是如何作茧自缚的。
“失望谈不上,倒是觉得越发的有趣了。”女人将手中的白子落下,仅这一步,棋局似乎被她打通了另一条生路。
“殿下,王府已到。”秦王的侍从在马车外通报道。
李世民笑而不语,沉思了良久将手中的黑子放回棋篓中,“你的棋艺越发精湛了,好一招以退为进,看来这次我们也只能打成平手了。”
说罢,李世民撩开车帐先一步下了马车,顺势将长孙无妡扶下。
秦王府,女人望着匾额上玄褐色的三个大字有些出神。快四年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踏进这个大门。记得第一次站在这大门口时,是一个银杏微黄的时节,那时李世民还不是秦王,她也未曾成为过一个母亲。她不甘受辱,千里迢迢从太原跑来找李世民,可后来……
若当初她认命委身于元吉,现在又是何光景呢?或许会说一句造化弄人、世事无常来宽慰自己,也好过之后种种刻骨铭心的伤痛。
女人的手覆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微微的抽痛提醒着她,这个世上还有值得她付出一切去守护和珍爱的人。
秦王府中的姬妾都来到前庭,迎接他们的秦王和她这位“首次”登门的齐王妃,秦王的这些女人但凡是有名分的,无论是新人旧人她真真没有不认识的,除了长孙无妡和阴墨兰其余的都与她多少有着血亲关系。
如此算来,关系最远的还要数那位与自己同姓的隋朝公主杨怡。杨怡看到她脸上有些震惊,似是要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当然挺着肚子的墨兰眼中也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惊喜。
长孙无妡及时打断了她们,“齐王妃与故去的杨孺人是孪生姐妹。你们两姐妹长得一模一样,大家一时认错了人,齐王妃莫要介怀。”这前半句是与王府众人说的,而后半句是对婉钰说的。
杨孺人死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从此世上再无杨婉钰,这个孺人的名分不过是在她恢复弘农杨氏身份后才追加的罢了。
说到此,杨怡脸上的惊愕之意逐渐化为了然,但眼中都存着一抹难以诉说的不解之意。见秦王神情泰然自若,她纵使有再多的疑惑也只能咽到肚子里。
一番寒暄过后,长孙无妡寻了个机会遣散了众人,邀她到后庭闲逛一遭,她知道长孙无妡是要单独寻个说话的机会,之前在天策府人多眼杂也多有不便。
两人最后停步在了后园中一个不起眼的亭台中,环顾四周静无一人。不等长孙无妡先开口,婉钰嘴角挑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你说,此时此刻我就这么从石阶上摔下去会怎样?”
长孙无妡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大抵是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问,“你想做什么?”眼神中尽是警惕。
“若是父皇得知秦王与秦王妃因为一句帝母签的谶语故意制造意外谋害皇长孙和亲王嫡子,你觉得你们的下场会如何?”女人云淡风轻的说。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承宗是我们所害?”长孙无妡的略显激动的反问。
“本来我也只是怀疑,不过如今看秦王妃的反应,我倒是确信了几分……”若不是她们下的手,那长孙无妡的第一反应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关心她有哪些证据吧。
“若齐王妃没有证据,还请慎言!父皇也不会仅听你一面之词!”长孙无妡说的甚是义正严辞,可她偏偏最看不惯她这种姿态。
“证据?我不就是证据吗?不信我们就用我肚子里的孩子赌一赌,看看父皇是信你还是信我?”女人冷笑道。
谁会相信齐王妃会为了栽赃秦王牺牲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一旦帝母签的谶语公之于众,承宗不明不白的死必然会成为那条最快的导火线,东宫与天策府的裂痕便再也无法掩饰。有的时候没有证据比一五一十的证据更容易让人相信,猜忌带来的结果往往不会是手起刀落、一招见血的那种,但刀刀割肉的折磨往往能激发出人性中最决绝的一面。这个道理她懂,长孙无妡也懂。
“你就真的忍心牺牲掉自己的骨肉吗?别忘了,你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了!”长孙无妡道。
“是呀,就因为我失去过一个孩子,所以我更要为我的孩子除掉你们这个隐患。你大概还不知道那日崇义寺李世民做了什么好事吧!他说要让我给他生孩子!你说要是他知道我用他的孽种送他下地狱,他会不会很后悔?”她浅笑出了声。
长孙无妡明显一怔,“你是说你肚子里孩子是……”
“没错,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舍得!事到如今难道你以为我还会生下他的孽种吗?”女人轻蔑一笑,“一、二……”她数着步子靠近石阶,往下看去一共有十二节,她倏然回眸望向长孙无妡。
“哦,对了!你说等一会李世民来了,我就说你知道我怀了他的孩子一时激动把我推了下去,你猜他会不会护着你?”说罢女人继续向前走。
“你简直是疯了!”长孙无妡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她是真的信了,怕她自己真从上面摔下去。
“本王自然会护着自己的王妃!”一道厉声从女人背后传来,还没等到她转过身去,整个人便已陷入了窒息,脖颈已被一双大手狠狠的牵制住并拉到了来人跟前。
他眼中冒火,似是要把女人的脖颈掐断才能解恨,听着一旁长孙无妡的劝解,他的手劲才松了几分。
“毒妇!”那人将她甩在一旁,看着她嘴角牵起无所畏惧的弧度,心中的怒气更甚。
“你说的不错,我就是毒妇,可你能把我怎样?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呀!”女人笑的挑衅,果然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内,李世民很及时的出现了,又或者说他终于出来了,“对了,刚好连同你的孽种一同杀了,他在我身体里的一分一刻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她的眼神中尽显厌恶。
李世民一把上前捏住她的后颈,强迫女人抬头看向他,“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本王偏偏不让你如愿!你听好了,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给本王生下来,不然本王保证会让你后悔终生!”
“怎么,威胁我呀?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如今没有了宽儿,你还有什么威胁我的筹码?”女人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别忘了你的表姐妹们可都是本王的女人!你总不想看到她们因为你犯下的错而受苦吧!”他的额角显出了微微凸起的青筋。
“秦王可真是有趣,用自己的女人来威胁另一个女人?你们一母同胞的兄弟还阋墙呢,我们这十年未见的姐妹又能亲到哪里去?你凭什么以为这样就能威胁的到我?更何况韦家能助你一臂之力,你又有什么理由苛待她们?”女人抚着印着红肿指印的颈子嘲弄道。
“你若用这个孩子来算计本王,别怪本王拉你一起下地狱!”李世民语气冰冷,双眸如寒潭深不见底,但那汪深潭中似乎有意遮盖的什么,不愿让人察觉。
女人一反常态嘴角含笑靠向他,附在了他的耳侧“我早就在地狱里等你了!”
婉钰的目的既已达成,便不愿再与他们二人多做纠缠。她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李世民和李建成都是潜在的危险。
若婉钰直接与李世民说这孩子是他的,他定然不会相信,可有了今天这场戏,她就有了八九分把握,若她肚子里这个是女孩还好,若是男孩日后或许能暂时会少一分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