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展品是来自刚刚归国的著名设计师文劳拉,文小姐是首次参加我们慈善晚宴,这次她捐出的拍品非常有纪念意义,是她妈妈为她定制的第一幅眼镜,文小姐割爱相赠,是想筹款捐助贫困地区被遗弃的儿童,希望他们也能感受到来自社会的爱。”
主持人娓娓道来。
台下反应不热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任这个“故事”的人不多。在许多人看来,或许就是被主办方拉来,随手捐了个东西,虽然对她自己来说或许意义重大,可到底不值钱。
或许只有一个人听进去了,那就是坐在圆桌边缘的阮阮。
被遗弃的孩童,妈妈定制的眼镜……
她眨了眨眼睛,它现在眼波流转,谁也看不出曾经瞎过。眼底下是黑漆漆的桌布,前面是黑漆漆的西装,台上有黑漆漆的角落,可它们构成了最光鲜亮丽的金字塔。在场没有一个人,如她一般曾经搬着凳子坐在巷口,在黑暗中笑吟吟地说:“我妈说,就快要好了。”
同桌的小姑娘放学后吸溜着鼻涕蹲在旁边,跟她说,今天老师教了这个那个,体育课还去跳绳了。
“花儿红,鸟儿叫,我们一起把绳跳……”同桌拍着手给她背老师教的口诀。
阮阮一边听一边拍巴掌,小脚一翘一翘的。
而她之所以让奶奶牵着坐在巷口,是因为妈妈回来时能第一时间看见她,那时她隔着很远都能闻到妈妈身上的塑料袋的味道,还有菜市场陈年的生肉味。周家芬牵着她往家里走,她就知道一天又快要过完了。
“起拍价,2000元,每次加价不低于1000元,开始竞拍。”主持人扬手。
“五千。”“八千。”“一万。”
即便是价格比较低的展品,为了不让场面太难看,嘉宾们通常会抬一手,以示礼貌。
阮阮想起妈妈来的时候,她眼睛也不好了,花得厉害,看东西要捧远了看,自己说给她买一副老花镜,她都不舍得,说要把钱存下来。
如果她当时有一点是为阮阮之后打算就好了,可她不是,她惦记着阮阮的钱,想给阮栋梁买房子。
“一万二。”“一万三。”
阮阮不是没有想过,假如自己功成名就,力所能及地回馈曾经收留和抚养自己的家人,可她认可的家人不是阮栋梁那样的,面目可憎肆无忌惮地在朋友面前贬低她,嘲笑她,扯下她学历的遮羞布,绝口不提她没办法好好念书的原因。
“五万。”
有人转头去看第三排举手的嘉宾。他看起来是个富二代,从小就养尊处优,他或许无法想象在场诸位还会有买不起新房的家人。
也就是一年前,周家芬要做手术,那时连治病的钱都像是天捅了个窟窿,阮阮听说后,很着急地从片场跑到外面给她打电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妈妈,不怕,我有钱,我能赚,我们请最好的专家,没事的。”
那时她穿着单薄的戏服,在冬日里冻得发抖。挂完电话回去拍戏,还不敢忘词,紧赶慢赶地拍完了,在回去的车上就查银行卡余额。
可怜的数字晃得她发晕,她那时,也好想好想有钱啊。
“十万。”
十万,是妈妈动手术的价钱,十万,不及阮阮现在一身礼服的价钱。现在她有钱了,片酬和代言综艺的钱加起来令卡面余额很好看,可她也从未放纵过,因为不敢。她在付不起房租的时候,在没有出头的时候,家里人来的电话,远没有现在勤。
假如她没有钱,没有积蓄,没有可以贪图的地方,那么连表面的关爱都少得可怜。
“十五万。”
十五万在老家,能买一间卧室,比阮阮最初漂泊的时候,要大得多,或许还是精装的。阮栋梁想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然后体体面面地谈恋爱、结婚。阮阮有可能给他这样的生活,可她忽然就很不甘心。
凭什么呢?他一出生,因为血缘,因为性别,就得到了所有的偏爱与优待。他可以不学无术,也被送去正经的大学,他能让妈妈拉下脸来帮他讨房子,而他连要电脑都不敢开口。
他也有主动的时候,就是吸着血还要狠狠吐上一口唾沫。
懦弱、自私、阴暗、懒惰……可他的生活从不费力。
真不公平。
“二十万。”阮阮举手,轻轻地,优雅地开口。
找小黑的那个晚上,不会比失明的那段时间还要黑,可她哭成了泪人。她的妈妈和弟弟,没有陪她找,也没有好好关心过她的情绪,他们的爱就是这么流于表面,比按规则拍卖的会场还要形式化。
“二十五万。”侧面第二排有穿着鹅黄色小礼服裙的嘉宾也跟着举手了。
阮阮探身看她,风轻云淡,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个数字。她真羡慕这样的人生,敢于挥霍,也有本钱挥霍。
她的钱不想给阮栋梁买房,也不想被省下来放到别人碗里,她宁愿拍下一副眼镜,亲手给童年的自己戴上。
“三十万。”阮阮咽了咽喉头,心跳得激昂又酸涩。
有人侧目,在窃窃私语,可能是因为阮阮一直很低调,不声不响,不言不语,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要“出风头”。
此刻的价格已经远远超过展品的价值,场上的形势也成谜。
“三十五万。”鹅黄色礼服裙举手,身边的朋友揽了揽她,她笑着叉了一块甜点。
阮阮呼吸起伏,舔了舔下唇的内壁,认真举手:“五十万。”
五十万,也许是她可以赞助给阮栋梁买房的钱,也许是她可以回报给养父养母的钱,在今天之前,她从未想过,可以是自己随意处置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