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们什么都看到了,你就应该知晓,我对裴娘子并无实质上的逾矩。”
贺初气笑了,向前走进一步,在崔彻的耳畔低低道:“这都不算逾矩,你们世家儿女的尺度还真——宽。”
一句世家儿女,深深伤了他。
天下人都可以误会她,唯独她不可以,她不可以忽略他作为博陵崔氏的少主所做的种种挣扎。她也比谁都明白,世家第一公子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桂冠,而是被控制被权衡的沉重负担。
他将手负在身后,手指的骨节都泛着白,“上次就在这里,我对你说过,我怕我们开始得过早,结束得更快。不幸被我言中了,你跟顾色清不足半月吧,你跟我没走过这个夏天吧?
你借着相亲的名义,玩弄一个又一个郎君。你不得不承认,你只是浅尝辄止,喜新厌旧。下一个又会是谁,是哪个傻傻的可怜虫会供你愚弄,供你玩赏?王云骓还是卓孤城,我且拭目以待。”
“而且要说尺度,我不知是世家儿女的尺度宽,”崔彻蓦然一笑,伸出舌尖,竟绕着唇周缓缓舔了一圈,眼神放荡,低低问:“还是你我的床笫之欢尺度更宽?”
贺初睁圆了眼,这人简直是无赖,是斯文败类!
他分明是在暗示那晚的情形。偏偏他一张脸超逸脱尘,两片唇艳如春花,那番动作不仅不显得猥琐,还惑人心魄。
她挥出芙蓉剑,抵在他胸口,“崔南雪你这个,我要杀了你。”
崔彻一怔,对上她怒气腾腾的脸。
她水濛濛的眸子,盛着凛然英气。柔媚稚弱的唇角紧绷着,严阵以待。从前在他面前的那点怯意,消失殆尽。
一声闷雷似从两人脚底震起,头顶的云雾缭绕,挥散不开。
“你杀吧。如果这能让你消气的话。”他向利刃逼近几分,“到底怎样你才能消气?”
他的外袍溢出了血迹,贺初蓦地收了芙蓉剑,“崔南雪,你不明白吗?我早就不生气了,我只是无法再回到从前。从杏子坞回来,我本不想和你有半点牵扯,只是阿耶心情不好,无论是作为臣子还是女儿,我不得不替他分忧。其实你说得对,有这份我行我素,无论怎样,都能快意一生,不嫁人也罢。等二哥的这件案子水落石出,我就回清宁。”
雷声轰鸣,雨倒了下来,如羯鼓般激切。
“不要。”崔彻攥住她的手腕,“是谁答应要等我,说有多久就等多久?又是谁答应婚礼上要带我走?”
事到如今,她在婚礼上带他走,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她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他和裴青瑶那般又算什么,虚与委蛇?
她都快糊涂了。
“雨大了,你先进石洞躲一躲,我让我宫里的人送伞来。”她推他进去。
“要躲一起躲,否则我跟着你去你的寝殿,你连我笛唱阁的密室和机关都知道,我也要去你寝殿瞧瞧,顺道见识一下那只没心没肺的鸳鸯。”他拖着她一起进去。
这个人真无赖,那密室和机关是她想知道的吗?
大雨密集,石洞里到处都在漏雨。贺初几乎是粗暴地推搡了他进去,“崔南雪,宫里的规矩你不懂吗?你怎能随意出入我的寝殿。”
“我管不了那么多。凭什么你能在我宅子里,当着我的面沐浴,我却不能去你的寝殿看看?”
什么当着他的面沐浴,贺初捂住他的嘴,“你不要命了吗?淋了雨后,又得像上次那样大病一场。”又不想他误会她,补充道:“眼下我二哥这件案子重要,你还是养尊处优的好好查这件案子吧。”
崔彻忍住笑,细谈条件,“那你不许走,你和我一起在这里避雨。你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我怕你回宫的路上被雷劈。”
贺初:“……”
算了,避就避吧。崔彻不能淋雨,一旦病倒,的确麻烦。
崔彻拉着她挤在一处干燥的角落,她避开,往后挪了挪,雨点滴在了她的背上,只得往里靠。
乌云遮天蔽日,石洞里漆黑一片,只有彼此星亮的眼,她又转身背对着他。
崔彻在她身后灼灼盯着她,忽然道:“我后悔了。”
贺初没好气地问:“后悔什么?”
雷声轰鸣,雨声喧哗,他大声道:“后悔那晚没多要你几次。”
贺初:“……”
春梦
夜里,贺初做了个梦。
雨滴四溅的石洞,到处都是青苔的气息,唯有一隅可容身。
崔彻贴在石壁上,前身若有似无地触着她后背。天风清凉,可他拂在她耳后的呼吸灼烫。
他笑得浪荡,伸出舌尖,缓缓舔了唇瓣一圈。
他的唇本就好看,又因这番动作,更添了一层水润和妖魅。
水汽氤氲,她却浑身燥热。
他立在她身后,盯着她绯红的耳珠,一遍又一遍说着那句虎狼之词。
……
梦醒时,她怔忡片刻,意识到在自己的寝殿里,这才长吁一口气。起身练了会儿剑,又去逗了逗那只声名远扬的鸳鸯。天刚蒙蒙亮,就出宫去了大理寺。
走进大理寺的后院,崔彻居然也在。
她松了口气,他昨日淋了几滴雨,幸好没病倒。
这位一旦旧疾复发,会一病不起,迁延多日。上巳节后,她亲眼所见,他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整个过程,是多么漫长可怕。
上一回,他要不是看了老大人的家书,准备打场硬仗,一下子被刺激得全好了,恐怕顾大人那件案子没那么快真正结案,毕竟很少有人能比得上老大人带来的威慑和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