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宥山就又躺下去。他觉得自己这毛病很不对劲,肯定和陈淮疆有关。就像心灵感应似的——虽然他和陈淮疆不是双胞胎,但他就是有预感。
他这症状一直持续到午时,喝了安神汤,终于能躺下了。黄昏之时,外面传来车马和马蹄声。声音很沉很重,似乎是披了甲胄的战马踩在地上。
“外面怎么回事,你去问问。”他抓住阿真,说道。
阿真去了,却迟迟没回来。他更觉得不对劲,又抓住一个小厮问。平日里雁雪阁中很听他话的小厮却都支支吾吾的,没一个人回话。
让人去把阿真叫回来,也没人动身。
裴宥山急了,就算他不是爱拿架子的人,被人这么几次三番的无视,换成谁都要急了。没人回他话,他就自己去看。这次,身边的人终于都有了动作。他还没走到雁雪阁的大门,侍卫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外面人多混乱,还是晚些再过去吧!”
这人是陈淮疆身边较为信任的侍卫之一,平日里很听陈淮疆的话。
“你敢拦我?你们世子都不敢拦我!”裴宥山急了。越拦着他,越有古怪,虽然他现在还没想到,但直觉不是好事。见他推开侍卫还要出去,周围的仆从小厮侍卫们竟然一拥而聚,全拦在他面前。
“你们都有病吗?谁再拦着,都拉出去打死!”
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竟是有些无可奈何了。最终,那名侍卫最先让开。也是在他起身的同时,燕蟾过来传话:“王爷和世子爷回来了,王妃请您即刻去前院。”
她的语气,说的内容都很正常。裴宥山打消了些顾虑,让徐奉和侍卫跟着自己走了。今日的王府的确有些混乱,过往的仆从神色匆匆,似乎都在忙着什么。
他快步走到前院,看到了风尘仆仆,刚下马的穆王。穆王身上的甲胄还未换下,须发竟是白了大半,不知道这半年里操劳了多少事。他的下属和穆王府的家臣齐齐跪在他身后,低着头颅。
很严肃。也很不对劲。
裴宥山上前请安,穆王却一言不发。他寻找了许久,才看到坐在人群之中的穆王妃。经过重重人群,想上前时,他的目光越过唯一站立着的礼官,看到他身后摆放着的东西。
那是一口熟悉的红木棺材。
裴宥山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人群之中,唯一少了陈淮疆,却多了一口棺材。他大脑一片空白,突然,穆王妃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
本就病弱的华贵夫人眼角多出几道深刻的纹路。她呜咽片刻,大哭一声:“我的淮儿,我的淮儿啊!”
似是什么指令,穆王身后的人群发出悲恸的哭声。裴宥山只觉得腿软,心口疼得更厉害了。他挣不开穆王妃的手,只能用另一只手,抓住同样正在哭泣的静善:“娘,世子呢?”
他没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了。静善看着他的模样,更加说不出话来,只能摇了摇头。裴宥山紧紧攥着她的袖子,又问了一次:“娘!世子回来了吗!”
“前几日傍晚,世子外出时,遭到了鹘缇部两名余孽的偷袭。”
一直跟随在穆王身后的柏康出声。他好像也受了伤,白色纱布被血染红,从软甲下露出一点。
偷袭?又是偷袭?
可是,可是怎么会是一具棺材回来的呢?明明陈淮疆受过很多伤,却都保住了命啊。以往受过剑伤,被火铳伤到,明明都没事的!
怎么可能呢?怎么会这样呢。出发前,陈淮疆可是和他担保过的,明明说没有危险的。
“是不是假的?”裴宥山还在流着泪,他质问柏康,“是不是和以前一样,是陈淮疆骗我的,他好几年前就骗过我,肯定是假的。”
陈淮疆最喜欢骗他了,以前就假装被北海境人偷袭,跟他装可怜。现在肯定也是假的,肯定是这样的。
他猛地冲上前,推开沉重的棺材盖子。木质的棺材盖子落在地上,声音震耳欲聋。周围的仆从和家臣都上前拦他,裴宥山扒在棺材上,里面空荡荡的,底部摆了几件衣服和一些轻甲的碎片。
“他骗我。”裴宥山心里突然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没有尸体,只有衣服。一定是陈淮疆在骗他,一定是这样。
穆王似是看不下去了,终于叹了口气。
这是他回到王府后,第一次发出声音。嗓音干巴巴的,像是破旧漏发的木箱,嘶哑难听。
“世子遇刺的地方,在北海边。”柏康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眼泪流下,眼睛更痛,“北海边,下了很大的雪,我们找不到……世子的尸体,怕是已经随北海的河水而去了。”
如淳于鹰所说,今年,北海境的雪很大,天格外的冷。
尸体可能被埋在厚厚的积雪之下,也可能落于水中。他们看到陈淮疆中箭时,那道身影已经于马上坠落。
他们找不到。他们找了很久,找了整个黑夜,整个白天,却只在北海边找到染血的羽箭和残甲碎片。
最后,还是穆王发话:“带他回去吧。”
回容城去。
为什么不再找?裴宥山盯着柏康,盯着他身后的人,眸中满是怒火。但不再寻人的指令是穆王发出的,他不敢多说,只能在心底一遍遍的问。
他撑着棺材底部站起来,腿却软的发抖。身后传来带着哭腔的,颤抖的一声“王妃晕倒了!”
哭声瞬间更大,几乎撼动天地。所有人都在为陈淮疆哭,裴宥山却觉得自己哭不出来了。也许是在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哭的太多了,也可能是他心底里就不相信陈淮疆死了。他浑浑噩噩地被人扶起来,换了一身素衣丧服,一切都由人安排着,木然地被摆弄着。他心里还想着,怎么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