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灵神色凝重地看我一眼,起身将门合上,复又在我身边坐下,娓娓道来。
原来,自我离开洛京的第二个月起,太傅胡迁便发现了我不在内寺中的事实。
第一个遭殃的是妙真,她是在内寺中与我走得最近的人,胡迁直接派人将她囚了起来,严刑拷打,也没问出我的半点行踪。
妙真虽贪吃,但嘴也严实,无论胡迁怎么威逼利诱,她硬是不漏一点儿口风。
只说我是趁她睡着后跑出去的,她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是怕外头知道了怪罪于她,这才打慌说我闭关修行去了。
除了妙真,接着便是晃儿。
掐指一算,晃儿已有两个月未曾上过朝,式乾殿里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也进不去,殿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无人知晓。
事到如今,莫说是面圣,就连晃儿是死是活,都没个准信。
整个洛京宫处处都是宣光殿的人,晃儿的孩子,晃儿所爱的那个女子,亦不知所踪。
原来,梅兰竹菊还没回到洛京,便被胡太师秘密派出的人马半路拦下,连夜送往别处安置。
梅兰竹菊们得了消息,当即差金菊题了一首诗送去建康,警醒我洛京事变,应尽早做出打算。
华灵猜测若我得了信,依照我的性子,必会不管不顾连夜奔回洛京,于是便央冯昭派人暗中守在城外的一处荒草里,日蹲夜守,嘱咐只要看到我冒头,就当即将我打晕,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带回来再说。
我扭了扭脖子,摸着被勒出淤痕,愤恨道:“你那哪儿是打晕,分明公报私仇,借机痛下狠手,还好我命大,好险没给你勒死。”
任谁都知道,我和冯昭有过节,当年为了给华灵出口恶气,我曾罚他髡发,叫他大半年不敢摘了帽子见人。
他虽知错就改,但仍把这份羞辱记在心上,寻着机会定是要连本带利全讨回来的。
冯昭怪叫一声,急道:“你还真是个不识好歹的,爷我既往不咎,冒着被清算的风险救你于生死一线,你倒好,却还反咬我一口,以德报怨。”
我冷嘁一声,犟嘴道:“谁要你救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话音刚落,瑷儿仰起头,双手拍了拍冯昭的脸颊,天真地问道:“爹,什么是狗拿耗子啊?”
“哎呀,好了,都别吵了。”
华灵揉了揉太阳穴,严肃道:“眼前当务之急,应是弄清宫里的状况,好知道陛下此刻身在何处,是否安危,一切仍需从长计议,你们还有闲工夫在这里拌嘴。”
我给冯昭甩去一记白眼,接茬道:“姐姐教训的是,可如今我连宫都进不去,又如何去打探陛下的消息。”
华灵沉声道:“眼下我这一方公主府仍保太平,也是得了冯太师的暗中庇护,有整个长乐冯氏做后盾,胡氏暂不敢轻举妄动。”
“此次若要进宫,还得寻得冯太师的助力。”
言及此,华灵抬眉看向冯昭。
冯昭登时挂起一副得意洋洋的笑意,半扬起头,傲然睨着我,那嘴脸甚是可恨。
但我此时却不得不低头,他是华灵的夫君,放眼大魏,除了他,怕是再没人会帮我们。
长乐冯氏浸淫朝堂多年,自上而下出过不少肱骨之臣,纵使受到胡氏排挤,亦是一时半会,难以清洗干净。
妙真是内寺女尼,应当被关在永巷后的掖庭狱内。
在冯太师苦心运作下,宫中的掖庭狱突发大火,烧死了几个罪大恶极的死刑犯,妙真就是其中之一。
当我再次见到妙真时,是在三日后洛京城外的一处荒郊野宅里。
彼时,她浑身是伤,身上的海清也破得不像样,条条缕缕破布似的挂在身上,衣不蔽体的她被寒风吹得狂打颤,躲在檐下的梁柱后头,抱着双膝瑟瑟发抖。
我咽下喉间的苦涩,缓步走到她面前躬身蹲下,我撩开她面上如枯燥般混杂的碎发,拭去她面颊上的血污,温声道:“没事了,妙真,没事了,你很快就可以回家。”
妙真抬起一双空洞的眼睛看向我,闪烁的瞳仁中泛起莹莹水光。
“你回来了?”
“玉灵,你终于回来了!”
妙真紧紧扑进我怀里,眼眶中的热泪如暴雨下的瀑布般横冲直撞。
她哭得不能自己,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太好了,你总算回来了!”
“你总算……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回来了,早就回来了。”
我轻拍她的后背,轻柔道:“都怪我,应该早点接你出来的,对不起,害你吃了这许多苦头。”
妙真仰起脸,哽咽着擦去脸上的泪痕,摇摇头道:“只要你回来了就好,只要你回来了,我就什么都不怕。”
我含泪,牵强地笑了笑,“妙真,你还记得我离开内寺时说过什么吗?”
妙真看着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说我过,等我回来,定要将你从宫中放出去,如今我回来,也是时候该履行诺言。”
我脱下身上的厚皮氅披在她身上,细细整理好,边道:“从今往后,你自由了,再也不用回那冷冰冰的内寺守活寡。”
“我替你备好了马车和仆从,会一路护送你回到平城老家,还有谋营生的家当,我也替你准备妥了,你一会儿看看,若是不够,我再添点儿。”
“玉灵……”
妙真泪眼婆娑地望着我,吞吞吐吐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强壮镇定道:“干嘛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好不容易能回家,不得高兴些吗?”
“再者说,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将来我得空,也会去探望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