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一向敬重读书人,也愿意给大伙儿体面。”秦秉忠笑眯眯地看着幸存下来的小猫两三只,心情很好地说,“只是若有人不愿意要这一份体面,做些勾结外贼的事,眼前这些人就是他的下场!”
这些文官早已吓软了骨头,闻言连忙跪下,指天发誓自家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甚至有那机灵的,索性连脸面也不要了,只一味地奉承阿谀,称赞秦秉忠英明神武,用词肉麻至极,听得坐在上首的温镕直泛恶心。
这就是他大黎的肱骨重臣。
想到这个,他不由抬起头,往宫门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无限惆怅。
姬长恩的大军就驻扎在外面,但温镕应该是没机会见到他了。
事到如今,他又怎么可能没有看清呢?楚州军也好,凉州军也罢,都不是来解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他们不愿做那个纵火的人,却不介意趁火打劫一番。
看清这一切,让温镕五内俱焚、不甘至极。
天下人都有闪转腾挪的余地,就连红巾军那种刚刚冒头的小势力,也能周旋着发展壮大,偏偏是他被套在皇帝这个壳子里,什么都做不了,动一下就处处碰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既定的命运降临。
如果……
“陛下在想什么?”秦秉忠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带着强烈的恶意,“可是在等大黎的忠臣姬长恩前来救驾?”他说到这里,像是觉得很有趣似的,哈哈大笑道,“只怕陛下是等不到了!”
温镕厌烦地收回视线,看向秦秉忠。
这个人……淬冰一样的眸光在他身上只微微一停,就迅速移开。
这个得意洋洋、自以为走在了所有人前面的人,也不过是天下人都属意的一把刀。他被精挑细选出来,要在万众瞩目之下,斩掉他这个皇帝,斩断大黎的龙脉。
然后,这柄刀就会被众志一心地折断,不会有第一个下场。
想到此处,温镕又从不甘之中,生出了几分快意。
先帝在时,除了营建宫殿、采选美人,享受种种奢侈之物外,最大的爱好,就是看斗兽。将那些原本生活在山林之中的猛兽捕捉起来,关进笼子里,放它们彼此相斗,以此赌斗娱乐。
温镕不喜欢,每一次看到都会觉得不适,所以他是先帝诸子之中,最不得宠爱的一个。所以在先帝仓皇离京时,其他的兄弟都想办法跟着逃了,只有他被留了下来。
当那身龙袍披在他身上,帝王冕旒沉沉地压在头顶,他坐在天子座上,越过白玉十一旒看去,忽然惊觉,这皇宫不正像一处囚笼,像一处斗兽场吗?
那些自以为得意的藩镇们,静静地等着看大黎的下场,殊不知,等大黎亡了国,就该是他们入场的时候了。
——谁都逃不出这个斗兽场。
他不过是先走一步罢了。
这么想着,温镕的情绪又渐渐平静下来,他看向秦秉忠,波澜不惊地道,“云中王在此,朕何须他人护驾?”
秦秉忠最恨的就是他这幅样子。
明明已经快被吓傻了,面色发白、身体发抖,但他偏偏就是能时刻端出帝王的派头,好像秦秉忠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得他动容,更不可能让他失态。
一个连臣子都没有了的皇帝,明明从头到尾都被自己拿捏在手里——他凭什么?
秦秉忠出身低,最怕别人看不起他。对这个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人,他本来就有一种很微妙的心态,偏偏皇帝看起来又是一块硬骨头,就更令人不快了。
好在……这忍耐终于要到头了。
希望到那一天,这位陛下还能保持此刻的姿态,秦秉忠眯起眼睛,满怀恶意地想。
“陛下所言甚是。”他笑了起来,“臣自然是不会让陛下身陷危难之中的。只是如今局势动荡至极,那姬长恩和赵元睿只怕都各有算计。臣虽然有心对付他们,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为今之计,恐怕只有请陛下随臣迁都云州了。”
他说完,视线往下一扫,那几个还跪在血泊之中的文官,便立刻附和着他的意思,向着温镕哭了起来。
即便是这种丢人的事,在他们口中,也能引经据典,说一些“自古以来”,仿佛这不是帝王被挟持出逃,而是为了延续大黎国祚所作出的牺牲,十分光明正大。
温镕听笑了,“云中王的好意,朕心领了。只是朕一日为大黎的君主,便一日不能弃这满城百姓而逃,恐怕要辜负云中王和诸位臣工的好意了。”
“只怕由不得陛下。”秦秉忠脸上的笑淡了下来,“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大黎百姓,只好委屈陛下了。”
他正要挥手,命人上前制住温镕,那边吓得瑟瑟发抖的文官之中,却忽然走出来一人,对秦秉忠附耳说了几句话。
秦秉忠便又笑了起来,看向温镕的视线也带上了几分得意,“况且陛下便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后宫中的美人儿们着想吗?”
温镕面色骤变,看向那文官的脸色冷得像冰。
此人是宋氏子,因为宋氏有一个女儿在宫中,再加上宋之琳的人望,温镕一向待宋氏比其他世家更优厚。这个宋氏子,便是因此被提拔起来,却不想,关键时刻,他竟能给秦秉忠出这样的主意!
真是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然而皇帝这幅模样,却是让秦秉忠的气一下子都顺了。
他要的就是皇帝畏惧、害怕,这样皇帝才有可能顺从他,成为一个听话的傀儡,任由他摆弄。
“云中王何必如此着急。”温镕铁青着脸道,“迁都并非小事,还需从长计议,总要礼仪完备,才好动身。”
秦秉忠高兴地道,“那便叫下面的人准备起来吧。”
好在文官虽然都被杀得差不多了,但是礼仪这种东西,是有一套形于文字的标准的,只要有人,依葫芦画瓢也能做。秦秉忠因为自己心底的一个念头,便也不介意这点麻烦。
说完了此事,温镕就冷着脸请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