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秦秉忠心情好,也不介意他这点小小的反抗,很是守礼地退下了。
得知自己一走,小皇帝就去了后宫,更是得意非常,自以为已经彻底拿捏住了他,看那个宋氏的子弟倒是顺眼了几分,随手将迁都的事交给他去负责。
……
“陛下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见温镕冷着脸进门,宋婕妤和王才人连忙起身相迎,有些忧心地问。
温镕视线迅速在室内扫了一遍,长袖一拂,就将桌上的瓷器都拂到了地上,待宫人们慌忙地上来收拾,又怒道,“都给朕滚下去!”
宫人们连连请罪,飞也似地退下去了。
宋婕妤和王才人对视一眼,面上的忧色更重。皇帝的脾气一向很好,即使心里不痛快,也不会向伺候的人发作。如今这般作态,倒是赶人的意思大过发怒,这是不想有碍眼的人在的意思,必然是出了大事。
两人都知道皇帝刚刚见过秦秉忠,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最后还是温镕自己开了口,“秦秉忠已经叫人准备迁都事宜,想必要不了几日就该走了。”
这确实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了。洛京的日子已经很不好过,但皇帝到底还有点皇帝的样子,到了云州,只怕连这一点样子都维持不了了。若只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好,怕只怕他自己也想坐一坐龙椅,到时候旁人还罢了,皇帝焉能留得命在?
半晌,宋婕妤才轻声问,“陛下是什么打算?”
温镕靠坐进椅子里,闭了闭眼睛,疲惫地道,“朕不会走。”
宋婕妤和王才人齐声道,“那妾等也誓死追随陛下。”
温镕苦笑了一声,“你们这又是何必?我是皇帝,到了穷途末路之时,殉国也是分所应当,你们却还有大好的年华,何必赔在这里。”
两人都不愿走。其实要说她们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也不尽然,只是情势如此,她们身为亡国之君的嫔妃,若是流落在外,实在不知会遭遇什么,倒不如陪着温镕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
温镕也知道这一点顾虑,因此便道,“放心吧,朕总会为你们谋一个去处的。”
一人闻言,对视一眼,明知道这时候不该动摇,但那愿意殉葬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了——却又不好询问温镕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好在温镕也没有为难她们的意思,此刻并不卖关子,“若是从前,无论将你们托付给谁,总是不那么叫人放心的。如今倒是不一样了,有一个地方,必定能容得下你们。”
两位嫔妃都是聪明人,心里已经猜到了。宋婕妤问,“陛下所说的,可是红巾军?”
“是。”温镕说,“那红巾军搬空了朕的集贤书院,想必不会拒绝护持你一人。”顿了顿,又道,“到时候,你们多带些宫人过去。红巾军爱用女子,说不得还要给你们算上一笔荐人的功劳呢。”
宋婕妤和王才人听他这么说,都不由想笑,然而张开嘴,眼泪却先滚了下来,哭道,“陛下既然打算得如此周全,为何不替自己考虑几分?”
温镕轻轻叹气,“天下人都能去投红巾军,唯独朕不能。”
那红巾军讲究什么自由平等,他这个皇帝,到了那里,又算什么?虽然才登基没几年,虽然登基之前也只是个存在感不高的皇子,但他是皇帝,是大黎温氏皇族嫡支的血脉,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普通人。
温镕选择保有皇室的尊严,作为一位帝王死去。
宋、王一人听得越发心酸,都哀哀哭泣起来,倒是让外头竖着耳朵偷听的人放下了心。
事到如今,皇帝别无他法,也只能抱着他的嫔妃们哭了。
“陛下不去,妾等又如何能去?”王才人抽泣着说。
温镕摇头,“傻话。你们只是嫔妃,又不是皇后。前朝还有皇妃出嫁的事呢,出了这里,你们便是自由身了,天下哪里去不得?”
他沉默着,等一人哭累了,才道,“你们今晚就走。到时候,朕还有一件事,要托付给一位爱妃。”
宋婕妤抿了抿唇,低声说,“只怕云中王叫人盯着,出不得皇宫。”
秦秉忠要挟持皇帝前往云州,必然盯得很紧,不会轻易叫他们与宫外联络上,何况是大活人走出去?
“朕有办法。”温镕说,“宫中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宫外,你们从那里走,神不知鬼不觉。只需进了红巾军的地盘,想来云州军也不会再去为难。”
秦秉忠想要的是他,两位嫔妃不过是用来掣肘他的存在,即便走失了,也不会大费周折去找。
话说到这一步,两位嫔妃也渐渐调整了心态,拭去泪痕,便开始清点宫中还能用的宫人——这倒不需要她们去甄别,毕竟该跑的都跑了,要投秦秉忠那边的也投了,剩下的不是忠心耿耿,就是走投无路,索性一并带去。
这样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那些眼睛。但迁都近在眼前,宫中清点人员、收拾东西,都是很寻常的事,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当天晚上,宋、王一人就带着何闲为首的几十个宫女,走进了只有温镕知晓的密道。
直到临走之前,温镕才将一个木盒递给宋婕妤,语气郑重地道,“这就是朕要托付一位爱妃的事。”
也是他为两人准备的护身符。
所以他又叮嘱了一句,“切记,到了红巾军的地盘,见到能做主的人,才能打开。”
宋婕妤含泪应了,将盒子紧紧抱在怀中,辞别而去。
温镕目送她们离开,待人走得看不见了,重新将密道封好,这才踏着夜色,回到了帝王寝宫。
他沐浴更衣,换上全套衮冕,这才珍而重之地从龙床的暗格里取出一只白玉瓶,捧着它来到大朝会时才会开启的太极殿,坐在天子御座上,面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出神良久,方拔去瓶上木塞,仰头将瓶中液体一饮而尽。
然后他闭上眼睛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传说鸩鸟在水中濯羽,其水有剧毒,饮之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