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始毕正要率军出,却忽然一头栽于马下。军中顿时大乱,左右之人连忙上前扶起始毕。始毕歇息片刻,自觉无事,以为只是因史蜀胡悉之死一时伤心过度所致。故此并未放在心上,便要再次上马出。这时,只见阿史社尔上前劝道:“大可汗一向体魄健壮,今日何以忽跌落马下?不如暂罢南征,请名医诊断明白,再出兵不迟。”
始毕道:“不过是忽闻大军师死讯,一时伤心过度所致。你不必小题大做,只管按时出。”
于是,大军便开向夏州。始毕本以为身上这点儿不适感会很快消失,却不料一路之上,愈觉病势沉重,到了夏州时,更感到无法支撑,只得卧床修养。梁师都为他在境内遍求名医诊治,只是不见有丝毫好转迹象。这一日,始毕自料大限已到,便令人先召长子什钵苾来见,随后又令人传召二弟俟利弗设与贺鲁。不一时,便有一位青年走入屋内,只见此人二十左右年纪,身高七尺有余,身材矫健,面目清秀,颇有几分汉人模样,正是始毕与汉族女子所生之子什钵苾。始毕见到什钵苾,不觉一阵心酸,忍不住伸手将他拉住,哽咽道:“我儿,为父此番不能再回汗庭了。”
说罢,不觉泪下。什钵苾忙强忍住泪水安慰道:“父汗尽管宽心,不久定能痊愈。”
说着,也随着泪如雨下。始毕强打起精神道:“我儿且收泪。为父有几句话要讲,望我儿牢记于心。今为父必不能久活于世,我儿虽然勇键,年纪尚轻,且你母亲乃是汉人,我若使你继承汗位,众心必不肯服。如此,则我汗国危矣!故我欲令你二叔父继承汗位。只是今后恐难免有小人从中挑拨,使你心怀不忿,与你二叔父抗礼。果真如此,你命休矣!还望为父死后,我儿凡事谨慎,不可妄为。”
什钵苾忙道:“孩儿谨记父汗教诲。”
说话之间,俟利弗设与贺鲁也进入屋内。始毕拉住俟利弗设的手道:“为兄这病必将不起。我死之后,将汗国与什钵苾托付于贤弟。望贤弟善待我儿,努力治理汗国,使之日益繁荣昌盛。贺鲁需竭力辅佐二弟。二弟,为兄有一部兵书,你若能读懂,则足以征讨四方,为我汗国开疆拓土。”说着,从枕边抽出一部用黄绸布包裹着的李靖的那部兵书,交给了俟利弗设,俟利弗设连忙接过书。这时,忽有人来报:“梁师都带来一位神医来为大可汗诊病。”
始毕闻言,凄然一笑:“纵是真有神仙降世,也难治我病了。”
俟利弗设等忙道:“大可汗休如此讲。”
忙请梁师都与医生入内为始毕诊治。那神医先请始毕伸出左手,为他诊脉,但见他眉头渐渐皱起,继而又诊了右手,半响方道:“大可汗身边可有可疑之人?”
见众人一脸迷惑,那神医继续道:“或许是小人诊断有误,只是看脉相却是中毒之症。”
众人闻言,不觉愕然。始毕在片刻惊疑后,忽似有所悟,转头向侍者问道:“你们可知西门聪死前,病状是否与大军师一般?”
侍者答道:“据奴才所知,颇有些相似。”
始毕登时神色大变,猛然转向身边的俟利弗设,却见他正在翻阅李靖兵书,便使尽全身之力扑上前去,劈手夺过兵书,道:“此书不可再看。你去洗了手换了衣裳再来见我。”又转向侍者道:“去将它烧毁。”
做完这一切后,始毕忽又瘫躺下去,喘息不止。俟利弗设不解道:“大哥这是何意?”
此时始毕已无力再讲话,只是两眼紧盯住俟利弗设,费力地摇头。众人见状,尽皆大惑不解。可他们那里知道,此时始毕已断定西门聪、史蜀胡悉之死与自己的病情都肯定与李靖兵书有关。更确切的讲,李靖的兵书上必定有毒,他与胡悉和西门聪都中了李靖的毒计。而事实上,始毕的推测也真没有错。原来,李靖自从第一次见到西门聪,便对他有所疑虑。因此故意表现出对西门聪十分欣赏的神情与之无话不谈。人性便是如此,在别人与你相亲相近、无话不谈之际,你必定容易放松警惕,说出不该说的话来。而西门聪在李靖的热情感染之下,也不觉放松警惕之心,因此在讲到史蜀胡悉时赞颂之情溢于言表,随后又若有所失地停顿了一下,后来又画蛇添足的做出掩饰。李靖当时都看在眼里,却故作不觉。其后每次在传授西门聪兵法之际又不断套出一些不易觉的信息,使得李靖断定西门聪必与史蜀胡悉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并进而推断出他一定是史蜀胡悉派来刺杀自己的刺客。于是他故作不知,暗中却定下了将计就计、借刀杀人之计。其实,他给西门聪的书,每页都涂上了慢性毒药,凡接触此书者,数月之内,必死无疑。此外,他还故意用绵软粘连的纸张订书成册,使读者舔指翻阅,以增毒性。他料定西门聪得到这部书,必定要献给史蜀胡悉,史蜀胡悉得了此书又必定献给始毕。这样,便可一石二鸟,同时除掉始毕和史蜀胡悉。至于西门聪,他虽非李靖要杀之人,但他既是来行刺的刺客,倒也死不足惜。李靖所以未将此事告知包括张氏夫人在内的任何人,一则恐怕一旦泄密,坏了大事。二则是他深知功高震主,实为杀身之祸根。故而只求成事之实,而不求立功之名。
可以说,李靖这一毒计是天衣无缝,始毕也本不曾有所怀疑,但西门聪与史蜀胡悉相继死去,自己又眼见就要随之而去了,所以当他听说自己是中了毒,便立即断定这本书必定有毒。但他却不肯明言,因为他明白自己在突厥军民心中具有神一样的地位,如果让人得知他是中了李靖毒计而死,就不仅会影响他自己的一世英名,而且更会削弱整个突厥汗国的士气,增强人们对李靖的恐惧,这显然对汗国不利。因此,他宁愿把真相烂在肚子里,也不肯讲出实情,而其他人又根本不知道李靖赠书给西门聪之事,所以关于始毕与史蜀胡悉的死因,也就成了千古之谜。
眼看着侍者烧了兵书,俟利弗设也洗了手归来,始毕这才放下心来。正要在开口讲话,忽觉心内又是一阵翻腾,一口黑血喷出,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只讲了句:“替我照料好汗国……”便合上双眼,再也无法睁开了。
“大可汗!”
“大可汗……”
屋内混乱了好一阵,众人方才收住泪水。最后还是贺鲁道:“我等且止住悲伤,莫误了大事。大可汗既有遗嘱,我等当依遗嘱行事。俟利弗设当暂代大可汗主持军务,处理善后。”
俟利弗设这才勉强收泪,与众人商议后事。却见阿史那社尔先道:“汗国不可一日无主,父亲当与大叶护回阴山,召集各路酋长宣布大可汗遗嘱,推举可汗。其余事务,孩儿可代父亲处置。”
贺鲁道:“理当如此。”
于是,俟利弗设与贺鲁各率本部兵马及可汗卫队匆匆赶往阴山,社尔随后将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后,方才也撤军返回阴山去了。众人到了阴山,聚集各路设主、酋长,由什钵苾宣布大可汗遗嘱,众酋并无异议,便一致推举俟利弗为新可汗,称处罗可汗。处罗又封什钵苾为尼步设。于是始毕虽死,突厥汗国内却一切正常,并无丝毫骚动。但是作为东亚霸主的突厥汗国之一代英主,始毕的逝世,却不可避免地在周边产生了极大轰动。
却说唐朝君臣早已得知突厥要大举犯境,一直忙于整军备战,却忽有始毕可汗与史蜀胡悉的死讯传至长安,李渊忍不住以手加额道:“真乃天佑我大唐也!”
于是召聚心腹重臣道:“始毕、胡悉已死,突厥近期必难以来犯,我当乘此良机,巩固关内,拓展境土。不知众爱卿有何良策?”
世民开口道:“父皇欲扫平天下,统一六合,必须先扫清西方,解除后顾之忧,然后方可举兵东向,进取中原。自西秦破灭后,河西李轨不仅不俯来服,反称帝自立,与我大唐抗礼,不可不除。不如乘此良机,先出兵破河西。”
这时,只见刘文静又道:“秦王所言极是。只是区区河西,不足以劳动秦王大军,臣愿率兵五万,必能平灭李轨。”
却见裴寂道:“臣有一计,可兵不血刃为陛下取河西。”
李渊闻言大喜:“裴监有何良策?”
裴寂道:“臣府中僚佐安兴贵之兄安修仁为河西重臣,可遣其前往河西说服李轨来服?”
刘文静不以为然道:“裴仆射欲以口舌灭一国,岂非千古奇谈。”
裴寂微微一笑道:“仅凭口舌如何灭得一国。但安兴贵仗国家之威灵、皇帝之神武,往说李轨,李轨安敢不俯来降!”
裴寂这么一讲,刘文静却不好再反驳什么了。李渊也摆手道:“你二人不必争执,我等不妨先礼后兵。可令安兴贵前往河西,二郎整顿军马,倘若李轨不降,即令二郎兵讨之。”
这时,建成也开口道:“父皇可谓算无遗策了。今日魏征也多次劝儿臣派他前往中原,说服李密旧部来附。何不令其前往一试!”
李渊大喜:“如此甚好,即令安兴贵、魏征前去招抚李轨与李密旧部。”
数日后,安兴贵与魏征各自率人离开长安,前往河西与中原。这里按下安兴贵暂且不表。只说魏征率使团一路来到河南地域,打探得瓦岗旧部大将徐世积仍在黎阳镇守,心中暗道:“魏公旧部,以徐世积为,若能说服其归附,则瓦岗旧部必皆自来矣。我何不先往黎阳!”
于是,先率着众人赶奔黎阳。魏征一行上上下下足有一百余人,招摇过市,自然瞒不过各地守军。待其将到黎阳时,徐世积早已得到消息,便将心腹大将张亮、郭孝恪唤来商议。张亮先建议道:“今群雄并起,非真英雄不足以安天下。李渊雄踞关内,李二郎所向无敌,破薛仁杲如探囊取物,乃真英雄也。且如今天下人皆言代隋者必李氏,天意人心,皆归于李唐。将军何不早日归顺,以成不世之功名!”
郭孝恪也道:“末将也以为当今群雄,无有如李二郎者,天下必归于李氏。将军需早投之,不可落人之后。”
徐世积沉吟道:“你二人所言虽是,只是我闻魏公归唐后,李渊待之甚薄。我等威名才智不及魏公,纵然归唐,未必受重用。”
张亮道:“魏公威名才略,均非可居人下之辈,且杀翟让而负背恩忘义之名,此足以招李渊猜忌,故不能受重用。将军名望逊于魏公,而有大将之才,归唐,功名富贵可唾手而得。望将军勿再迟疑。”
这是,忽见郭孝恪冷冷一笑:“我有一计,必使李渊重用将军,且可为翟让将军复仇。”
徐世积闻言一怔:“你有何策?”
郭孝恪道:“末将深知自翟将军被害以来,将军常有为他复仇之意。当日李密败后不来黎阳而归唐,正因他对将军心存疑忌。将军投唐之日,不可直接将所辖城邑户籍献于黎阳,却交于李密,使之转献于李渊。如此,一则将军获忠义之名,使李渊更器重将军;二则可使李密误以为将军与瓦岗旧部尚且忠心于他。我闻李密归唐后一直郁郁不得志,若知我等尚忠于他,必生叛唐之心而设法远来投我。那时,将军可将他擒获献于李渊,岂非大功一件!”
徐世积闻言,不禁一愕,继而连连摇头道:“此计太毒,断不可用。我与魏公虽有私憾,却不可有加害之心。且魏公既已归唐,怎肯再生叛心!李渊也必不会令他离开长安。不过我等所守实是魏公之物,令他转献于李渊,确是正理。”
郭孝恪与张亮闻言,不觉相视一笑。二人都知道徐世积心机颇深,故此也再不多言。
次日,魏征来到黎阳。刚到府衙门前,却见徐世积一行早已等在大门外。徐世积见到魏征,急阔步迎上前来,口中高声道:“文成兄别来无恙!”便一把抱住魏征,好一阵才肯松开。魏征这才道:“懋功一向可好!”
二人略事寒暄,徐世积便道:“快请到衙内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