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最坏的结果,就是植物人呗。”黎之苦笑两声。
“更准确地说,是代码脑人类身的机器人。”医生说。
黎之沉默了一瞬,又问:“一定会这样吗?”
医生回答:“可能。”又催她:“时间不多了,如果你要做决定,还是尽快吧。”医生说着,又要去忙。
“等等,”黎之叫住了医生,“我能接受,我想,她也能接受。毕竟,她早就把自己当成机器人了。”
“你确定吗?如果确定要做这手术,需要家属签字。”医生说。
“可是,她没有家属。”黎之说。
“没有家属?”医生很惊讶。
“她是在工厂里出生的,无父无母,现在已经成年,没有监护人,”黎之说,“我们……也还没有领证。从法律意义上看,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一定要家属签字吗?”黎之问。
“你要是确定能承担这个责任,也可以。这边有几张表,需要你亲笔填一下。”医生说着,示意护士去准备材料。
“嗯,我都明白,”黎之说,“这些流程,我很熟悉了,我也算是在医院长大的。”
医生叹了口气,又难得地叫了她的名字,说:“黎之,现在到你做决定的时候了。其实,你也可以选择……放弃。”
黎之沉默了片刻,又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个最为艰难的决定:“我绝不放弃,我要她活着。”
正巧护士过来,她毫不犹豫地接过那几张表和责任书,又向护士要了一支笔,低头便签好了所有的字。
“开始吧,”黎之放下笔,说,“无论什么方法都好,我只想她留在我身边。”
“你放心,这一点绝对可以做到。如果你已经决定了,在这里签个字,我们就可以开始了。”医生说着,拿出了最重要的那份手术同意书。
“好,”黎之点头,“好。”
为什么,我会看到这些画面?我努力地想,可我实在想不明白。
不,不对,时间不对。这画面要更完整,也要更早,这不是她把我从四合院带走之后的事。什么吞咽功能?什么对光反射?什么要给我植入设备?植入什么设备?
还有……什么脑死亡?我要死了?是“死”,而不是“报废”?那又是为什么,在黎之将我带离四合院之后,我会看到这些画面?难道、难道……
然后,有人上楼,箍住了我的胳膊,将我向后拖拽着。我想要挣扎,可一点儿力气都用不出来。直到我路过阿克,她还保持着一个姿势,双目无神、面带微笑,甚至,不再看我。有人过来,她也不躲。那人推了她一下,她便直直地向后倒下,一动不动。
她为什么不动?为什么不躲?为什么其他人也仿佛没有看到她一般,像是对待一个物件儿一般对待她?
“阿克……”我想要叫她,可竟然张不开口了。那黎之、黎之……
黎之也开不了口了。地上的那滩血再次闯入我的脑海,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了那滩血。那是,黎之的血。
“她有精神病史,但神经被机器人辅助设备操控,镇定剂没用,只能控制住她!”我听见有人如此说。
不……
“不——”我大叫出声,声音凄厉,竟然不像是我的声音,“不!不!不——唔——”
我想要挣扎,却被绑了起来,嘴里也被塞了东西。他们像抬黎之一样将我抬走,不同的是,黎之最终倒在了血泊中,而我溺在混乱的记忆里。
“黎之,”我想要呼唤她,可嘴巴被堵住,喉咙里所有的叫声都变成了难听的呜咽,“黎之——”
我根本控制不住这难听的声音,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胸腔很疼,后脑很烫,可一切的故障都无法阻碍我呼唤她的名字。即使,此刻的我暂时还说不清,这是为什么。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黎之无法回应我了。
“她怎么了?怎样才能让她安静下来?”有人问。
另一人说:“查了病历,能让她安静的人在那辆救护车上。”又问:“有没有能破解代码的?如果她一直没办法自己操控设备,就只能等她电量耗尽了。”
“她好像在哭!”有一人忽然指着我,说。
“如果她在哭,那就说明……”
“眼泪不一定是被情感操控,不要随意下了结论。”
他们在我身边讨论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声音不算大,但从没断过。我盯着救护车的车顶,终于也不再挣扎。
黎之,死了。我想,她死了。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刚才地上的那一滩血,伴随着触目惊心的血迹涌来的是那刺耳的开水声。我想,就在刚刚,我的爱人,黎之,跳楼自杀了。
爱人?为什么这个词会自动出现在我的脑海?爱人?爱人……爱人。
黎之,是我的爱人。
原来,是我,都是我。是的,患有机器人幻想综合征的人,不是黎之,是……我。黎之不是我的主人,而我的爱人,已经死了。
物品一件
“这些东西,都是你和黎之没来得及带走的,”四合院里,恽姐搬出了一个箱子,“当年,黎之的公司倒闭之后,这地方没人租,就又回到了我手里。作为朋友,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不多,只能帮你们保管好一些东西。”
这四合院是恽姐的,恽姐并不是什么机器人工厂的工作人员,她只是我们的朋友。是我当时认知水平太低,混淆了游戏设定和真实生活。
当年,黎之的前司老板看中了这里,将这里改造成了小型的短视频取景棚。后来,公司做大做强,又打出了“人文关怀”的旗号,号称“每周双休,食宿全包”。公司办了一个比赛,招进来了一批员工,黎之就是其中之一。等到公司转型,这个小型取景地也没用了,就变成了美术组的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