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你开始动用你的大脑了,我喜欢。”舒尔茨满意地抱起手臂,事实证明奶油球也并非把全部智商用在了交换审美上面,“我们需要一个话题,一个巨大的爆点,最好让全城的警察和媒体都知道,约翰·法尔肯死了。”
*
舒尔茨在本子上画了个叉,法尔肯的名字上面多了两道红线。
他一小时前刚刚目送那辆梅赛德斯被运进报废厂,看守把钱塞进宽大的裤兜里,按动遥控,巨大的压碎机像钢铁牙齿一样把车子吞没了。
那是辆好车,他开了两年,没出过什么毛病。舒尔茨想,有时候他从靶场回去,远远看着山脚下的安全屋,那辆银色的梅赛德斯停在没打扫的落叶上,好像一切都那么安宁、闲适。那画面让他暂时忘记了关于奔跑的噩梦,他的使命、仇恨,还有战友们不能瞑目的双眼。
他花了巨大的代价才从清洗中逃出来,有小半年的时间都挤在偷渡客的地下室里担惊受怕,现在没人知道他还活着。舒尔茨想,如果“大个儿”他们此刻站在他面前,也许会叫他收手。
你向往的平静生活不正在你脚下吗,汤姆?那个以前的汤姆·舒尔茨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能就这样忘记一切呢?
舒尔茨把本子合上,放进胸口内侧的口袋里。窗外的风景平静依旧,他坐在宽敞的客厅,壁炉在旁边静静燃烧着。外面传来汽车喇叭的响声,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环视了一周他居住过两年多的家,然后他打开门,从那整整齐齐的草坪上走过去。
梅森站在一辆老吉普车的后面,一手伸进敞开的车窗,按在方向盘中央。他穿着舒尔茨买的白色T恤和短裤,那件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露出脖颈间大片光滑的皮肤。
“你真要这么做?再想想嘛,我们已经换掉了车子,路上也没有被拍到,说不定他们查不到这里。”梅森趴在车窗上,看着舒尔茨,“我是说,看看这些草坪!你一定在这上面花了很多心思,你真的有必要毁掉这一切吗?”
舒尔茨把弹药放进后备箱的隐藏空间里,这辆车改装过,更大的马力、更多的藏匿空间,还有些不起眼的小机关。毫不夸张地说,除了不能发射导弹之外,它几乎可以被当作某辆詹姆斯·邦德的座驾。他走到驾驶室,拉开门坐进去,没回头看一眼那漂亮的白色建筑。
“上来吧,奶油球。”
舒尔茨把车发动起来,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发射器,他把那上面的玻璃盖子掀开,拇指按下中央的红色按钮。梅森回过头去看他们甩在后面的房子,什么也没发生,院子里的蔷薇和月季仍在风中静静摇曳,郊外小路上的风景秀美如常,他只看到那白色的小屋离他们越来越远,直到在拐角处消失。
舒尔茨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他把壁炉的防火罩取了下来,特殊的火焰装置被调整为了自毁模式。十五分钟后,那些跳跃的火苗就会从墙壁的围困中逃脱出来,落在地板和白色的羊绒地毯上。他留下了汽油,和其他帮助燃烧的东西,那火会烧得足够大,又足够像一场意外,而根据他所登记的信息,房主刚好在前一天晚上坐飞机离开了北美大陆。舒尔茨握着方向盘,他眼前出现一片火海,房梁在燃烧中噼啪作响,从天花板折断、掉在一片废墟之中。他两年来的平静生活通通被抛入了那熊熊烈火之中。
膨胀、燃烧、摧毁,他回到了零,又一个原点。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汤姆,你已经杀了汉斯,其他人不过是些沉默的帮凶。你可以停下来,把那该死的装置关掉。你平静地度过了两年,或许你也可以就这样度过一生。
舒尔茨打开收音机,电台传来刺耳的摇滚乐,贝斯的声音低沉、嘶哑。他感觉梅森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他转过头,看着那双干净的眼睛。也许他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更多像梅森这样的人,他想,那些单纯的孩子都躺在潮湿的泥土里,而凶手却仍在这片土地上逍遥。他没法骗自己那些悲剧的背后只有一个坏人,一个决定,假如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对这一切贪婪和自私说不,也许那些家庭不会像现在这样支离破碎。
在把所有名字都打上红叉之前,他无法摆脱那个噩梦。
第11章
梅森把杂志从脸上拿下来,他眯起眼睛,看见敞开的天窗外面是一片湛蓝的天空。
他肯定睡了足够久,以至于他的脑袋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一些真实和虚构的画面在他的眼前浮现,梅森眨了眨眼睛,觉得那四四方方的天空就像五十年代之前的电影荧幕。
他望着那块荧幕,过去的几天都像梦境一样不真实,这是新生活的开始吗?还是又一个幻想破灭的七年前?像薄纱似的云彩从他的视野中飘过,放映机在转动,他好像能看见自己和舒尔茨正飞驰在路上,窗户打开,风把他的头发吹动。
山路、海湾、摇滚乐,热辣的加州阳光,像某部无聊公路片的开头。
“你在哪里都能睡着,是吗?”有人把冰激凌挡在了他和荧幕之间,“拿着。”
他回过神,舒尔茨戴着墨镜,看他的表情像看一个外星人,梅森为自己的想象力感到好笑,深藏不露的神秘特工和外星来客?这是什么《黑衣人》里的桥段。他把冰激凌放进嘴里,甜味在他舌尖上化开,有声音告诉他这些高糖分的东西是好身材的克星,但另一部分理智说:拒绝舒尔茨的好意可能会让你回到后备箱里头去。
梅森回头看了看,至少这辆车有个更大的后备箱。
“怎么了?”舒尔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知道你买冰激凌这件事的视觉冲击力堪比巨石强森唱《ShakeItOff》吗?”梅森认真地说,“嘿,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说杀手不能喜欢吃甜食?除了有一点点gay,不过……噢,舒尔茨!你该不会一直都是……”
“噢上帝!闭嘴奶油球,你再说一句我保证这是你这辈子吃到的最后一个冰激凌。”舒尔茨愤怒地转过身去,大步走回他的驾驶座上,他在方向盘后面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忽然把墨镜猛地摘下来。梅森有点好笑地看着他,舒尔茨盯着眼前的休息区和来来往往的游客,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故作轻松,“……什么是《ShakeItOff》?”
……作为一个新手基佬,这位杀手先生要补的课实在是太多了。
梅森没敢把这句话给讲出来。
舒尔茨用手指敲着方向盘,梅森在他旁边哼歌,真见鬼,奶油球唱起歌的时候也像个小姑娘。他们没有很着急,在路上走走停停,他原本以为梅森会像旅鼠一样胆小,没想到那家伙头上挂着一张通缉令,依旧能睡得心安理得。
一定是他脑子里的垃圾太多了,就像电脑内存,当垃圾占用了大部分储存空间系统就会变得迟钝。舒尔茨想,噢,看看那些夏威夷衫、垃圾音乐和无聊综艺,多棒的美国当代文化!他安慰自己,至少在他旁边坐着的是一个过分迷人的破烂儿爱好者。
他们进入了另一个城市。狭长、曲折的海岸线勾勒出城市边缘,金色的沙滩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一些白色游艇和鸣着汽笛的邮轮停靠在码头上,像大大小小的纸片。天空上点缀着彩色的滑翔伞,人们穿着泳装在路边走来走去。车流拥挤、缓慢,载着游客的大巴车像花园里的毛毛虫那样连成一排,梅森张大嘴巴,看着一辆红色的法拉利从他们旁边的车道逆行驶过。
“抱歉,我以为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度蜜月的程度。”他费了点力气才把下巴合上。
“想得美,奶油球。”舒尔茨把墨镜摘下来,给他戴在脸上,“小心点,你的大头照还在洛杉矶市的报纸上挂着。”
“我不明白,舒尔茨……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我以为抢银行已经够疯狂的了,现在难道不应该找一个没人的小镇躲到目标出现吗?”
“那边。”舒尔茨指向前面,跳过长长的堵车大队,那些红色尾灯,跳过一幢幢高楼,跳过富人区的高尔夫球场,跳过消失的地平线尽头,“越过这座城市,那里是龙舌兰的故乡,宝贝。”
太阳把海边的云彩映成粉红色,耳边传来跑车的轰鸣、电台音乐,还有观光直升机的噪音。
“那边是……墨西哥?”梅森喃喃自语。
*
在弗吉尼亚州的兰利,年轻的科恩探员正站在一张图片前面。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投影仪的光线亮得刺眼。一位低级探员紧张地坐在电脑前,盯着他,等待下达的指令。
科恩的表情严肃、坚毅,薄而鲜艳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形成一条锋利的唇线。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一张照片,那是被清晰化处理过后的闭路电视截图,一周前在好莱坞附近的加油站被拍摄下来。
照片里穿着粉色衣服的男人正蜷缩在一辆银色车辆的后排车座上,根据几天前面部对比出的结果,他叫梅森,是个演员,住在靠近好莱坞的出租屋。他符合一起枪击案中嫌疑犯的形象,白人男子,一份不稳定的工作,在几个寄养家庭里度过的童年。但科恩无视了那张脸,他挥了挥手指,低级探员立刻低下头,把照片放大。地上躺着一部黑色的手机,再放大,反光中出现了一截枪管,从那敞开的窗口旁边,隐隐约约露出来小半张脸。
科恩紧绷的脸部线条放松了一些,他把嘴角扬起,愉快地看着那一小片模糊的图像。
“长官,恐怕这上面的信息过少,无法做面部识别……”低级探员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不明白这位有名的中情局王牌在得意什么。他们的案子陷入了死穴,他们既无法确定枪手,也找不出任何关于梅森的作案动机,被搜寻的住所里甚至没有一点火药的痕迹。而此时此刻,自己的上司却像盯准了猎物的狼一样兴奋。
这些蠢货不知道,那被闭路电视拍了个正着的家伙其实无关紧要。科恩想,这些没有经历过战争、任务,还有魔鬼训练的低能儿们怎么能明白?这起案子看起来棘手,实际上却无比简单,一切都关乎数字、计算、时间,考虑到全部的可能,之后做到绝对精准。完美的角度,距离,时机,一切都只需要成熟的经验、冷静的心态,还有一个滴水不漏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