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周献玉不假思索道,然后狐疑地看向他们二人,“二位都是京中来的,又与朝堂上的人关系匪浅,竟想不通这个道理吗?”
一提到京中和朝堂,赵安白立刻反应过来了,“你说改制之事?”
明德帝当政时期,官职重叠混乱,庞大的官僚体系致使许多虚职闲差出现,面对留下的诸多难题,新帝上位之后一直寻求解决之道,先是特令编敕所重新编修刑统,以整肃律法纲纪,接着便要着手改制,而那新任涠州知州卫稹就是将这改制的紧要关头第一个被擢升的官员。
“听说赵安珞当年在做涠州知州的时候,消息一经传出,附近三州的官员们蜂拥而至,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对他极尽谄媚殷勤之能事。只因人人都知他与寻常官员不同,不是寻常迁任,而且前途无可限量。那卫稹呢?卫稹曾是赵安珞的下属,却能在武安侯府倒台之后成为改制时第一个被提拔的官员,已经足见新帝对他的器重。他如今虽然只是涠州知州,但却是从京中过来的,真正对改制之事有所了解,并且深受其益。而云州、涠州地处偏远,与京城相距甚远,当地官员想要攀附上京官,简直难如登天,更别提知悉朝廷改制这般重大事宜了。所以如今的卫稹只会比当日的赵安珞势头更盛。”周献玉简单说了说眼下的形势,语气十分笃定,“莫说他想去清河馆第四层了,就算他想要清河馆,那些正在犯愁怎么与这位卫大人拉近关系的官员们都会立刻将清河馆拱手送上。”
正如他们三人最开始所说的那样,林清平这样的势力也就在云州为非作歹无人敢管,若是换到京中,稍微有些权势的人物说让他死就让他死,连证据都不需要。
卫稹肯主动来到清河馆,在周边三州官员看来,这是莫大的情面。于他们而言,此事稳赚不赔。倘若卫稹能就此归入他们的势力圈子,那无疑是喜出望外的大好事。
即便卫稹的目的只是对付林清平,在这些官员眼中,林清平不过是无足轻重、可随时舍弃的一枚棋子罢了。一旦他们察觉卫稹的意图,便会毫不犹豫地将林清平推出去,迅速与林清平划清界限,竭尽全力撇清自身,力求让自己不沾惹一丝麻烦,干干净净置身事外。
“何况谁也不会觉得卫稹有对付林清平的必要。”周献玉忍不住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一个从京中来到江南涠州赴任的官员,与云州没有半点牵扯,就算知道云州有十里乐坊,脑子里想的也定是如何去寻欢作乐,哪会想着要去对付一个乐坊老板。”
当然,世人也绝不会将涠州知州的所作所为,和云州清平司联系起来。云州府衙里三个小小的衙役,又怎么能高攀得起京中派来的知州?太荒谬了不是吗?
可是听了他们这一番分析,陈宴却咂了下嘴,“你们连涠州知州都能差使动,还费什么麻烦,干脆叫那风头正盛的涠州知州给你们做主查清这桩案子算了。”
这话其实未必没什么道理,那卫稹与江南之地的任何一名官员都没有什么利益牵扯,如今又是改制之后第一个升迁的官员,谁也不敢轻易得罪。由他出面来办林清平的那些案子,再适合不过,哪怕不是本州事务,也有别的法子去做。
可是周献玉却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若只是查清案子惩治此人,也不必那位卫大人来做,陈大人您手里的权力就是最大的。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陈宴刚想问她到底想要什么,却忽然想起了三人在霍如娘的院子里初见时她所说的那番话——“以命换命不过是泄愤,报仇,也总该报到对方忌惮的地方才是。若如娘真是因为知道了林清平想要掩藏的秘密而死,那我一定要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然后将它整个揪出来,整个摊开在天下人面前,让所有他想瞒着的人都知晓这个秘密,让整个云州真的因为他而震动一次。他因这个秘密而杀人灭口,便也该因这秘密而死才对啊。”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他的秘密是什么了?”鬼使神差的,陈宴就问出了这句话。
不然为何死死咬着林清平一人不放?为何不去搜集他杀人放火官商勾结的证据?为何偏偏就想弄清所谓的前因后果?
她想查的到底是什么?!
此话一出口,天地似乎都凝滞了片刻。
周献玉闻言,沉默须臾,旋即目光郑重地看向二人,缓缓说道:“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有些事我起初也毫无头绪。是他自己一次次肆意践踏底线践踏公义,才终于让我抓住了一丝线索。就那么一点点罢了,我现在要做的就是顺着这些线索查下去,查清这所有事的前因后果。”
赵安白与陈宴隐隐有所察觉,她话里提及的“所有事”,恐怕远非林清平那些摆在明面上的罪行那么简单。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心里清楚,想要从她嘴里套出更多信息,已然是不可能的了。
就好比分明是她周献玉心底藏着更多秘密与算计,然而,当这姑娘那满含探究的目光投来,赵安白和陈宴竟不再如最初那般坦然自若。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两人下意识地偏过头,避开了她的注视。
也曾通力协作了这么久,他们三人在这暗潮涌动的漩涡越踩越深,提防着彼此的心思倒是半点未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