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献玉到底对玉京箫说了些什么,只有他们二人才知晓。
哪怕心里有再多的好奇,冯寻还是默默接受了那姑娘的安排,在谈话伊始便来到了宅院外,没有去打扰他们二人。
门外,还有他带来的部下和新帝增派的援手,浩浩荡荡围住了整个苦水巷。原本住在这里的几户人家都好奇这种大阵仗是出了何事,但又畏惧这些人的气势,只能将门窗紧闭,不敢向外张望。
不多时,巷外忽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把守在巷子各处的守卫们,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纷纷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来。
伴随着马蹄声的愈发急促,骏马疾驰至苦水巷戏班的门外,马背上的人这才猛地扯了一把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随后稳稳地停住。而来者动作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几步跨到冯寻身旁,直接拍了一把对方的肩膀,“是我来晚了,事情办得如何了?”
除冯寻之外,巷中诸人皆对此人躬身示礼。
而未等冯寻回答,已经有将士将汧阳县府衙的大小官员都押送了过来。那汧阳县知县是这几年才做了汧阳县的知县,知道汧阳县上任知县曾被知州整治过,便一心想攀上个更大的靠山,于是投靠了江南路的范鸣崆,谁能想到刚过上几天好日子,便有人冲进府衙将他们绑了起来。这一路过来不知骂了多少话,直到嘴里被塞了个布团才老实。
但押送他的将士将他扔到地上,让他对巷子里站着的两个年轻人下跪时,还是换来了他更激烈的挣扎,虽然说不出什么话来,但那眼神里已经写满了愤怒,像是觉得这事实在荒谬。
为首的将士也没有抬腿给他一脚,而是冷冷道,“你面前的人是河东河北路制置使蒋明懿蒋大人。”
那知县虽然一辈子也没走出江南路这个地方,却也知道制置使是什么官职,那可是“掌经画边鄙军旅之事”,在战时有权节制辖区内的各路军队,何况是河东河北路这样的要塞之地。在汧阳县这种小地方骤然听到这种官职,知县就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子,正头晕目眩地回不过神时,那将士又要说起蒋明懿身后的冯寻,可是冯寻却略一抬手,制止了他开口,然后自己走到那知县面前,揪出了对方嘴里的布团,“嘲风阁,冯寻。”
简简单单一句话,甚至省去了“检校少保”这个一听便举足轻重,彰显了帝王恩宠和嘉奖的官职,但这也足够让知县浑身战栗了起来,不自觉地瘫倒在地,喃喃着自己只是个小小知县,什么都没有做过……
冯寻自然知道他这样的小人物与如今要处置的谋逆案没什么关系,但江南路这边官商勾结,以权谋利,甚至不惜犯下血案已经是常态,这知县官职虽小,却也是其中的一环,如今他们已经关押了所有涉事官员,又怎么会独独落下他。
蒋明懿此前未来过江南,冯寻在吩咐下属将知县带走关押的时候,他便在一旁好奇地张望着这江南小城的风景。青石板路被昨夜的雨水润泽,小巷深处的房屋轮廓被云雾笼罩着,石壁上的青苔愈发葱郁,都是他们在代州苦寒之地从未见过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夸赞了此地的美景。
而冯寻顺着他的目光环视着四周的风景,心中也有对这景色的赞叹,更多的却是抑制不住的悲凉。
江南风景好,可美景之下,也有多少人苦苦挣扎,奋力求生。汧阳县人声鼎沸热闹非常,繁荣喧闹的背后,又埋葬着多少人的血与泪。若不是有玉京箫这样的人偏偏就不肯认命,偏偏要去追究一个少年的无辜枉死,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去在意玉堂春的死。可也正是因为他的执念,他的追究,酿成了一个又一个血肉模糊的惨案。
他可怜凄惨,他罪大恶极。
可是单单善恶二字又不足以去形容这件事的始末。
冯寻始终都没有踏进那间宅院去探听那两人的对话,可却坚信周献玉会给玉京箫一个真实的答案。
她要他偿命,却也要他死得明白。
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场对话结束得很快,周献玉推门出来的时候,冯寻好奇地向院中张望了一眼,未见到玉京箫起身,却听到了对方的笑声。最开始只是低笑,渐渐地那笑声却越来越大,到最后带着几分扭曲的不甘和自嘲,听起来倒有些像哭声了。
可是当他们带人进去时,却见对方已经收敛了神情,整个人彻底平静了下来,面对这浩浩荡荡的阵势,他只是无动于衷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蒋明懿不不明所以,还觉得这人要自尽或行凶,但冯寻却察觉不对,拦了拦所有人,然后眼睁睁看着对面的玉京箫抽出匕首割下了一段早已散落的发丝,发丝坠地的那一瞬,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可众人却感觉仿佛有千斤重物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心上,让他们皆是忍不住屏息静待,而玉京箫将那发丝埋进土中之后,再也没有犹豫和留恋,目光未在自己曾经生活过的这片地方多做停留,便已经转过身面向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