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夫言下邳有白石老人,博识古篆。令请至,老人诵曰:
金仙遗人,数满千年。
移葬高原,金刀赠焉。
厚礼相谢,笑辞而去。叔谋择高处葬其幽棺。河道凡遇民房产墓,俱折毁之,怨声载道。至陈留,乌云陡合,冰雹如拳,叔谋轩裳倾裂,因询乡民,言留侯庙灵应,求假其道方可。遂同至庙拜祷。一老人出曰:“使当时虐民怙宠,焉能庙食千秋;大夫洁己爱民,何必畏让前人哉!”忽不见,叔谋赧哑。有丁夫中牟人,心疼睡树下,见仪从呼喝,灯光中拥一金冠云服贵人,唤夫近前曰:“可语麻总管,为其顽福未尽,我师劝止,督工成,赠以本金。”人从凌空而去。中牟夫不敢漏言。开至雍丘,一大墓当河道,唤民问之,曰:“相传隐士墓,牛羊不敢作贱。”叔谋意忽之,即催掘。人多力聚,震然陷下,丁夫坠下无数。有复上者曰:“直下止二三丈,隐隐闻钟鼓声。”令狐曰:“齐州狄去邪好剑术,有胆略,现为武平郎将,请至以探穴相告。”去邪乃披甲悬剑,蹲坐竹篮。索系铜铃,下约六七十丈,及于底,出篮漫行,不百步,豁然明朗,见一座洞府,中门紧闭,东屋内有声,石柱上铁索系一怪兽,似鼠而牛大。门忽开,童出曰:“府君待久。”问为谁,童曰:“复姓皇甫。”狄见殿宇峥嵘,上坐龙服云冠,垂缨佩玉者,乃拜。绿衣吏引立西廊,传武士牵阿摩来,将石房大鼠牵进。府君怒责曰:“阿摩,念汝驯养日久,姑令出世,何不遵天道?虐害生民。”命痛打。武士举棒向脑一下,大鼠叫似雷鸣。方再打,空中降一童,捧天符,言帝有命:阿摩国运一纪,暂免其棰楚,数满时,将练巾赐死。”遂去。皇甫乃令牵去,唤去邪曰:“九华仙堂,非有缘曷能臻此?麻子伐我墓道,明岁以二金刀为报。子须澄心猛省,不可自堕。”令吏引出,不由旧路,送下山冈而别,乃嵩阳少室下。去邪知国运不久,入山修道。
时帝复击高丽。楚公杨玄感为父墓,常有白气冲天,以李密为谋主,袭东都。帝还救,玄感败死,密亡命雁门,变姓名教授。有魏先生者,隐梁宋间,密与之往来。先生戏曰:“观子气沮而目乱,心摇而语偷,方捕蒲山党非子乎?”密捉手曰:“既知我,岂不能救欤?”先生曰:“子无帝王规模,非将帅才略,乃乱世之雄杰耳。”因极陈所以兴废成败,曰:“吾尝望气,汾晋有圣人生,事之,富贵可取。”密拂衣曰:“竖儒不足与计事。”遂西走收兵。
帝以李渊为弘化留守。初,金堂李氏八百许其生二子,宗支绵远,流居陇西,累世积善。渊祖虎,仕周封唐国公,父昺袭爵。渊有大志,胸有三乳,闻窦毅开孔雀屏选婿,往二矢,各中一目,毅妻以女,生建成、世民、元吉、元霸。世民甫周岁,有二相者曰:“能济世安民者,此儿也。”元霸数岁,英勇无敌。前岁秋,内苑仙李大开,方士安伽佗曰:“李树既王,杨树当衰。”帝收李氏有兵权者,欲销其谶。李渊沉默乃有是命。
乙亥春,二孔雀集朝堂。帝巡北边,突厥始毕来袭,帝驰入雁门。丙子春,巡幸江都,选少女千人为殿脚女,沿堤植柳为阴。自制新曲,命乐工演习。伶人王国风专习琵琶,其父令言闻而惊曰:“其声淫,破亡之兆。且宫声君象也。去而不返,汝不可从。”国风托病。
秋七月,越王侗留守东都,帝与后妃同御龙舟至睢阳。令狐达奏叔谋至宁陵患头痛,诏太医巢元方诊视,药用蒸羔和服。大盗陶榔,偷民家小儿当羔羊日献。复受睢阳民金,改易河道。诏搜行囊,有玉玺一,帝惊问,叔谋奏曰:“彭城有墓当道,令掘自开,探视乃宋偃陵。王将玺祈全,诏来护儿剿榔,叔谋腰斩。驾至江都,募巧匠营建。浙人项升,献图应募。命封德彝监督。帝自称扬州总管,置王府学士百人。
太湖洞庭西山,有能琴道士周隐遥,自云角里嫡孙,数年前得其祖传,居焦山炼太阴术,死崖窟中,嘱弟子曰:“检视我尸,勿令他物所犯。六年后若再生,当以衣裳衣我。”弟子守视之。初则臭秽虫坏,唯五脏不变,依言闭护。至六年乃身全却生。弟子备汤沐浴,以新衣衣之,鬟而黑,髭粗而直,若兽羸焉。十六年又死如前,更七年复生。如此三度,已八百岁,状貌如三十许人。弟子有恒心者,亦忘其年岁,相弃去者亦甚众。帝闻其有道,徵至江都,颁赐丰厚,恩礼隆异。帝问琴理,周曰:“心和则琴理自得。”又问养生,周谓曰:“国治则命自永矣。”帝觉答语傲慢,令与诸学士问难,周谓曰:“《易》象刚正,《诗》旨无邪,诸生从事繁华,将为殉葬之臣也。”学士奏以不恭当诛,帝释而不问。一日,周忽叹曰:“群雄四起,守此何为?”乞归,遂放还苏郡。
初,瞿让亡命瓦岗为盗,单雄信、徐世积从之,众至万余。李密自雍丘归让。李子英访密云当代隋比来有民谣云:“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李密遂设伏杀张须陀,河南郡县丧气,盗贼群起。麦铁杖死难。鄱阳林士弘称楚帝,杜伏威踞历阳。
丁丑春,德彝报楼成。帝见邃室宛转,喜曰:“真仙来游,亦当自迷。”名迷楼。帝宿酲头晕,想闽中荔枝,遍访民间,近侍见一伟道者同一美姑招卖鲜荔枝,索价千金一枚,内侍启知,命入。袖出堆盘,帝剖尝,味逾甘露,因问从何而来,答曰:“道人家乾坤原大。”帝以小看帝室富贵,令游迷楼,笑曰:“不耐久脂膏,容易尽锦绣,焉能惑我?”帝曰:“若历遍不失,可称神仙,不能,汝妻没为宫婢。”姑怒曰:“何苦在醉人前说醒话。”道人曰:“游戏片时无妨。”携姑信步,一如旧游,将一座。诧天宫之楼,不遗一处。见帝乘如意车随后,顾问更有灵胜否,帝赧颜。道人曰:“陛下聪明,不见天之五贼乎?蛾眉皓齿,是一堆白骨;雕梁画栋,不过日后烧柴;丝竹管弦,借办应用公器。时已月斜钟响,良夜天多,趁早随我入山,还救得性命也。”帝曰:“言亦可听,只是天地间焉有不死方,秦汉可验也。”道人曰:“始皇放过安期生,汉武不识东方朔,等闲自误,既不省白龙围绕时,要见贫道不能矣。”招一片彩云飞下,二人跨入,冉冉不见。此乃河南伊用昌夫妇。每游江右庐陵、宜春诸郡,有心度世,假以乞食,爱唱《望江南》词。夫能饮,性多狂逸,人呼为伊风子。妻郦氏,有殊色,音律女工皆妙,或调笑之者,即有失意之事。常宿古寺废庙间,遇物即咏,夫妻唱和,自为笑乐。词中皆有微旨,其咏鼓云:
江南鼓,梭肚两头栾。钉着不多侵骨髓,打来只是没心肝,空腹被人谩。
馀不多赘。仍向庐陵混迹,有闻其咏迷楼词:
江南景,空自说迷楼。百折千回夸阆苑,珠辉玉炫胜瀛洲,转眼尽荒丘。
昔有蕃萱道人于江都修道后,遍游五岳,得道回,取玉二方,一白一赤,种于地。后长二树,花开白紫,异色奇香,不同凡卉。白名琼花,紫名玫瑰,遂建观,名蕃鳌。帝闻二花盛开,幸观,见回栏中一堆白雪,千片红霞,有移栽之意。军卫拥一道人至,帝问何为,对曰:“修药度世,固精尤妙。”帝索之,即倾几粒递与帝。回试有验,复令往取,见花栏止一株红花,问故,道众曰:“夜来闻花下大声曰:奉蕃董大仙法旨,取素琼回山,留玫瑰以昭火德。天晓失去。”内侍见墙上墨画道人,与卖药者无二,旁有两行字,录奏:
苦将酒色丧天真,纵有灵丹不继春。
收去琼花君莫讶,须知原是种花人。
帝讶曰:“即蕃羞耶?”因想送荔枝、赠丹药,世上原多仙人,遣使四求。吴州金元起,精通医道,尝与杨上善相为问难,明素问之义,人称为医仙。应召至,帝问丹诀,元起曰:“乐色不节,则精耗;贪妒不止,则精散。惟圣人爱精重施,则精满而骨坚。此即大丹之旨。”帝谓其无学,仍令遍访灵仙,不知天下半为窃踞。李密称魏公,薛举称西秦霸王,突厥立刘武周为定杨可汗,梁师都称梁帝。
时李靖复仕隋,为马邑郡丞,取少禄为养。值武周兵起,靖携张氏仍回三原,偶憩逆旅,既设床,炉中肉且熟,张委地,立凳梳床前,靖方刷马,一人赤髯如虬,乘蹇驴来,投革囊于炉前,取枕欹卧看梳头,靖怒,犹刷马。张映身摇手,示靖勿怒,急梳毕,敛衽前问其姓,卧客答姓张,曰:“妾同姓,合是妹。”遽拜之。问第几,曰:“第三。”因问妹第几,曰:“最长。”喜曰:“幸逢一妹。”张呼:“李郎,且来见三兄。”靖前礼之,遂环坐。靖市胡饼,取煮肉共食。客曰:“李郎贫士也,何以致一妹?”靖具述,取?酒酌之。客曰:“吾有少下酒物,能同之乎?”乃开革囊取一人头并心肝,却头囊中,以匕切心肝共食,曰:“此天下负心者,衔之十年始获之,吾释憾矣。观李郎仪形气宇,真丈夫也。闻太原有异人乎?”靖曰:“尝识一人,愚谓之真人,其余将帅而已。”曰:“何姓?”曰:“靖之同姓,年几二十,州将之子也。”曰:“似矣,能致吾一见乎?”靖曰:“晋阳令刘文静与之善,可因以见也。”客曰:“可俟我于汾阳桥头。”遂策驴去。
世民尝醉卧刘家,文静坐楼上,见南宅大池中有白龙下饮,大鱼跃上岸以百数,家人见而惊骇。世民醒曰:“醉中渴甚,梦饮公池甚快。”文静视其体犹湿,因大奇。适虬髯托为相客来谒,欲见二郎君,迎进,虬髯一见心死,私谓文静曰:“真天子也,吾得什八九矣,然须道兄见之。”明日与一道士至,文静接问,曰:“徐洪客,请二郎观弈。”世民至,长揖而坐,精采惊人,顾盼伟如也。洪客方与文静弈,一见惨然,敛棋子曰:“此局全输,救无路矣。”罢弈曰:“真矣!”遂请去。谓虬髯曰:“此世界非公世界,他方可也,勉之勿忘。”遂共至汾阳桥,令靖诣京某坊曲小宅相访,略议从容,毋却也。靖如言至一小板门,扣之,有应者出拜曰:“令候久矣。”延入重门,引入东厅,具巾栉,装饰毕,请更衣,极华美。传呼云三郎来,虬髯纱帽紫衫,趋走有龙虎状,相见欢然。其妻出拜,貌亦天人。列坐陈酒馔,家人自东堂升二十床,以锦覆之,命去覆,乃文簿匙钥耳。虬髯曰:“此宝货钱贝之数,悉以为赠。本欲于此求事,或龙战二三年,建少功业。今太原有真主,五年内即当太平。以李郎材辅之,必极人臣之位。一妹从夫贵盛,岂偶然也。此后十余年,东南数千里外有异事,是吾得事之秋,可沥酒相贺,吾东海张建雄也。”因命童婢列拜曰:“是汝主也,可善事之。”言讫,与其妻戎服乘马,一奴相从,出门而去。靖遂据其宅为富室。
李渊留守太原,见突厥寇边,中原贼盛,心怀忧惧。世民乘间说兴义兵,渊迁延未,忽梦身死坠床,为群蛆食,觉而大恐,往叩智蒲禅师求解,师曰:“大吉,为亿兆趋附之象。”世民曰:“昨有巨神降于儿前,称毗沙门天王,愿同力定乱,手有持猪、象鼻者。”渊以告智蒲,蒲曰:“按释氏源流,有四天王,曰毗留勒义,曰毗留博义,曰提头赖吒,曰毗沙门,皆拥护法幢者也。”渊始决意起兵。
有祝老人者,诣渊请见,状颜特异。渊置酒饮酣,语及时事,曰:“杨氏将绝,李氏将兴,天命在君,愿自爱。”渊逊不敢当。翁曰:“即为神受,宁用尔耶?隋虽偷安天位,平定南土,盖为君驱除耳。公德门,为圣人后,又负贵相,应天受命,当不劳而定,但应在丹丘子之后。”渊问为谁,翁曰:“与公近籍,公自不知耳。然丹丘凝情物外,恐不复以世网累心。”渊曰:“安在?”曰:“隐于鄠杜间。”渊袖剑而访,至门,将欲谋之,见其貌若冰壶,不觉心骇神悚,伏谒于苫宇之下。丹丘隐几持顺,块然自处,遽言曰:“吾久厌浊世,汝膻于时者,显晦既殊,幸毋见忌。”渊愕然谢之,因跪启曰:“隋氏将亡,已有神告,当天禄者云在我宗,窃知先生亦契天人之兆,若两不相下,将决雌雄于锋刃。仆惧罹刘、项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