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熊说得轻描淡写,可贺初心里清楚,要在全国范围内,先找出这二千八百二十三人,再一一比对,这需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要说找人,作为大理寺正卿的崔彻更为便利,但这不是崔彻的风格。别说在全国范围内找一个人,就算在顾大人尸体被发现的那间漏屋附近,寻找柳直的尸体,他都觉得费人费力,弃之不用。
王熊道:“既然没有这个人,便说明他如今不叫孟小双了。而且,看来只有他找你,你们才能相聚。如果他一直不出现,其实就意味着某种拒绝。不如你放下他,彼此相忘吧。”
贺初缄默。
崔彻和王熊都这么说。
崔彻甚至还说,小双已娶妻生子,终日为生计奔波。又或者入了仕途,觉得当年那个天狗街三号的小丫头,不配为友。
可只有她知道,孟小双是绝对不会的。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出现在她面前。
“还有一件事,我吃了那半丸药,后来遇到一点状况。”王熊欲言又止,“有个不知进退的婢子,从窗外翻了进来。”
原先见他有几分局促,贺初还不明所以,心说一向老辣的人,到底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听到这里,想象王熊的侍女翻窗入室的画面,莫名好笑,一口茶入喉差点呛了出来。
王熊捕捉到她幸灾乐祸的表情,悻悻道:“当时屋子里没点烛火,我以为是你。”
贺初紧紧崩住嘴角,努力忍笑,“我当时被补兽夹子夹到,落在一口废井里,直到半夜才脱困,后来还养了几天伤,我是绝没有那本事和胆识,强忍着腿脚上的伤痛,走遍半个杏子坞,绕到东园,去翻王大将军的窗户。”
“再说了,那半丸药我根本没吃,我留着它,是打算给崔南雪吃的。”
“那他吃了没有?”
“我拿给崔南雪时,他就知道是什么。像他那种千年猴精,又怎么肯吃。”
系统又闪了出来,“我又看见崔南雪眼皮跳了,你不仅说他是病西施,还说他是千年猴精,你自求多福吧。”
贺初:“……”
“你想笑就笑吧,我都替你憋得难受。”王熊道:“不瞒你说,那婢子与我欢好过。芙儿觉得那婢子总是招摇过市,不太妥当,问我怎么处置。我说,让她未来嫂嫂管才合适。这番对话给那婢子听到了,以为我未来夫人必然不容她,那晚便索性破釜沉舟……”
贺初笑得身子发抖,“不风流的主人,都会引起下边人浮想联翩,更何况还是风流的主人。”
“唉!”王熊捶了捶前额,“我的确不擅长处理内宅事务,芙儿又太年轻,我怕她处事偏激。其他房倒不是没有合适的女眷,可我又不愿他们来插手我这房的事务。你说那婢子该怎么处置?”
这是王熊未来夫人管的事,她怎么能多管闲事,贺初摆手推脱,“不知道。我没遇过这样的事,身边也没有这样的人,实在没经验。”
王熊瞥她一眼,故意激她:“此人不能留,要不算了。”
“啊?这点小事就要杖杀?”贺初吃了一惊。
“这是小事吗?魅惑主人,坏我大事。更何况,如果不干脆杀掉,她生了怨怼之心,反过来谋害我怎么办?农夫与蛇的故事,你没听过?”
“原本就是你始乱终弃,你还要杖杀她。”贺初提议:“要么你就纳了她,收她为妾,平了她的怨气吧。”
王熊冷笑,恶狠狠盯着她,“你倒大方,我只想娶心爱的人,从未想过要纳妾。”
贺初躲开他眼神,思索片刻,“你若不愿纳她,那就放了她,给她脱了奴籍,给予足够的银钱,还她自由,让她自主吧。”
王熊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贺初继续道:“你身边的侍女必然是心气高的,如果换件差事,只会让她在这座宅子里颜面尽失。她看上的人是你,如果嫁个小厮打发了,蹉跎一生,难免心生怨怼。她固然魅惑主人,可你也有错在先,不必折辱,好好地送出去吧。”
今日生
“她魅惑我,你不仅不罚她,反而要脱了她的奴籍、赠她银两?这可真是一桩只赚不亏的好买卖,那以后每晚都有人来翻我的窗,我还能不能守身如玉了?”王熊讨价还价,“除非这是我未来夫人、将军府女主人的决定,否则还是杖杀算了。”
贺初哼一声,悠悠道:“你若要杖杀她,何必等到今日。什么未来夫人,你爱杀不杀。不过你别忘了,本朝律法将新增条款,其中一条就是禁止虐杀家奴。”
王熊不以为然,“等新律出来后,能管到旧律时期的事?”
“管是管不到,可这些旧事若被人翻了出来,你会予人一个暴虐的形象,会让君王生厌,届时谁还管她魅不魅惑你。”
王熊低头沉吟,蓦地一笑,“看来你还是很为我着想的。”
贺初:“……”
“王云骓,少自作多情了。你帮我找小双,就当我还你人情了。”
“难得。”王熊道:“心似铁打、翻脸不认人的贺宝,居然承认欠我人情了,此事就按你说的办。”
他立在门畔,叫来管事,吩咐了几句。
亭午的光线浸染了两分澄澈的秋意,洒在他身上。他穿了件淡松烟金绣缎袍,身姿英武、眉眼冷峻,气度不怒自威。
贺初以手支颐,他是怎么从当年明珠般的少年郎,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脚下,有战场上敌人的尸骨,也有自己的鲜血吧?那侍女想成为他的妾室,并非媚惑他的唯一原因吧?纵然梦想破灭,但至少她能从此自由地呼吸,自主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