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熊回转,她正要告辞,却听他道:“你大发慈悲,是因不愿草菅人命,还是因她是我的婢子。如果换了崔南雪,你也能这么宽容?”
贺初真想翻个白眼,“自然是因不愿草菅人命,这跟崔南雪何干?”
王熊闻言,默默欢喜。
“崔南雪敝帚自珍,对侍女严防死守,侍女根本靠近不了他。”
王熊:“……”
“你为何不问我,有没有过那一关?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在意吗?”
“你过了?”贺初意外。
“自然是过了,否则我还有脸来见你么。虽说差点功亏一篑,不过也同样说明,纵使是在意志最薄弱的时候,我也坚持了自己的心。”王熊扶着她的椅圈,半跪下来,仰头视她,“阿宝,王熊此生,都是你的,不会再有其他娘子。”
贺初注视着他,他黑白分明的眼中,有揉碎的温柔。
她静了静,认真道:“你我仿佛总是时机不对。马场一面,我尚未意识到对崔南雪的情意,懵懵懂懂的。那时顾色清或你,或许都可以。”
“那为什么是顾色清,却不是我?”
“因为我认为你是衣上沾着娘子香头油气味,只顾纵情声色的郎君,是平和殿老谋深算、心思蜿蜒、表面惶恐,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欲擒故纵的臣子。”
她这么说,就说明他现在不是了。王熊嗤笑一声,“说来说去,你就是喜欢玉洁冰清的郎君。”
贺初也不反驳,“等我答应了顾色清的求亲之后,才终于明白,崔南雪就横亘在那里,是我越不过的山。我就是这般蠢笨、这般拙劣,一定要试过才知道。所以你我不用试了,结果只会如出一辙,不必伤人伤己。”
王熊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你至今还未放下崔南雪?即便你亲眼所见,他实则游走在你和裴青瑶之间,与你二人都有纠缠?拥有绝勇之剑的人,就没有一点勇气,斩断这般混乱的情丝。还是你需要时间?”
“我和你一样,差点功亏一篑。但我也做到了,纵使在意志最薄弱的时候,我能放下他。可现在,我信他,我不信亲眼所见。”
王熊与她对视。她说得没错,他们之间仿佛总是时机不对。他做到了,过了那一关,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
他只想她记得,他们第一次相见,是在清宁的荒年。那时,他还是个少年郎君,尚未娶妻,不通情事,人生如一张白纸。而她是贺宝,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中毫无惧色,人小嘴甜,得了他的米,叫他大哥哥的那个贺宝。”
可她偏偏和崔彻又死灰复燃了。这是她在他面前,第一次明确回应她为什么没能和顾汾走到一起,也是第一次亲口承认崔彻在她心中不言而喻的地位。
她甚至不知自己说这话,就像她站在领米粮的队列,说小双还活着时持有的那种拼尽全力的坚定。谁能击败一个永不出现的人?看来崔彻做到了。
半晌,他问:“你对他有几分信?”
“我对他说,有五分信。”
“那实则呢?”
“八九分信吧。”
王熊嗤地一声,“你对我,要是也能这般口是心非就好了。可当时,他们明明……难道他被裴青瑶下降头了?”
贺初:“……”
“你别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一次斗茶,你若输了,得嫁给我。”王熊不慌不忙地提醒。
“那桩无头公案,还是让大理寺卿自己去想吧。至于斗茶,等我二哥的事一结束,我就下帖子给你。”
大理寺卿自证清白,她则与他斗茶,他听出了双剑合璧的意味,差点翻了个白眼。
杏子坞的山顶,她就像一只爪牙俱损的小兽。斗茶那日,她静冷幽沉,似心如死灰。此刻,她梨涡微闪,粉嘟嘟的面颊糯糯的,浑身上下隐隐散发着起死回生的快乐。王熊不知道,自己是想看到她这般快乐,还是不想。
那侍女一直被关着,本以为性命不保,却意外地逃出生天。
王熊总让她琢磨不透,他用自己的衣袖,亲自为她擦掉脸上的血迹,临了却说了句“果然不能留。”
她问:“是主人的意思?”
管事道:“不是,是长宁公主。”
侍女知道,长宁公主就是未来夫人。阖府上下俱知,将军想娶的人是长宁公主。
管事又道:“主人让我对你说,你以为夫人来了,会容不下你。但放你走,还你自由,让你自主,才是殿下的决定。你自作聪明,枉做小人了。”
玄机
出了府,贺初去了崔宅。
今年入秋颇早,马车走在半道上,下起了雨,雨势不大,但已有明显的凉意。
崔宅里难得的鸡飞狗跳,鹤心正吩咐下边的人:“回杏子坞向老爷禀告,公子今日淋了几滴雨,又病倒了。”
淋了几滴雨,就能病倒。落在别人身上,似天方夜谭。可落在崔彻身上,无不合情合理。
贺初疾步走入不流云,只见崔彻人好好的,他绾了发,头发尚未干透,松松束在腰后,正凝神品茶。
满室摇曳莲的冷韵,无比清凉。崔彻见她来了,招呼道:“来得正好,过来吃茶。”
贺初收敛心神,净了手,坐在对面的折背椅上啜了一口,正是杏子坞茶会上卓韧烹的那道冷茗。
崔彻为她添茶,“突然就入秋了,烹这道茶简直悬之又悬,幸好我昨夜做了准备。如果再耽搁一天,白莲恐怕全要凋谢了。难道是天意?”
不是天意,难道还是人为?贺初不知该怎么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