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问她,还像那晚一样难过吗?可又觉得,像崔彻那般翩翩佳公子,随随便便一句情话就能哄得她转嗔为喜。他见识过了,在井下他听见崔彻和侍女的对话,在所有的二选一中,崔彻抛出的答案无一不熨帖、不潇洒、不灼热。
他自问其他都不输于崔彻,可唯独面对心悦的娘子,他绝无崔彻那般洒脱的风度。多年以来,他除了复仇,还是复仇,根本没有别的目标。以至于贺初闯了进来,他只能默默注视着她,无言地把她放在心上。
“好看吗?”
他问,一边想,这一句会不会是此生他离她最近的一句话?
贺氏
那边厢,老韩头刚从木樨镇回来,就马不停蹄赶来和卓见素一同出现在大理寺。
贺初没来,崔彻以为她在宫里有事缠身,遂先问卓见素:“雍王府的老管事审得怎么样?”
卓见素回禀:“据老管事说,柳直最初住的那间小院里,还住有一人,乃是雍王殿下的书童。
陛下和娘娘重视殿下的学业,为殿下选的两位伴读都是当世大儒府上的适龄公子,连带对书童的要求也高。娘娘想在安都及附近的贫寒人家,物色一位颇有天赋且读书勤奋的学子,给殿下做书童。
那位学子是寻觅了好些人家才选中的。家住安都郊外,还有个弟弟,兄弟二人由寡母带大。”
卓韧的亲人,就是他寡母和兄长。崔彻问:“那兄弟二人的姓名呢?”
“学子姓贺,名轶。至于弟弟,时间太久远,不详。”
崔彻心中吃了一惊,回视卓见素,“这个贺姓,不会是陇阳吧?”
“老管事说,当时高祖已经登基,陇阳贺氏已是皇姓,贺轶在尚未进府之前,他也特意问过。
照理说,世人总爱往脸上贴金,就算不是陇阳贺氏,也要讳莫如深端个神秘,或想方设法附会一下。可贺轶和他的寡母都当即否认,此事令他印象深刻,感到那是人品清正的人家。”
“那贺轶和柳直有何矛盾?”
“柳直与贺轶同时入府。柳直不爱读书,但人聪明伶俐,总能想出各种新奇法子陪着雍王殿下玩耍,很讨殿下欢喜。但为人蛮横,欺上压下,小小年纪就是个狠角色。
贺轶喜爱读书,有端方持重的样儿,但体弱,性子沉默孤僻,和柳直常在一处,总吃闷亏。”
崔彻黯然,贺轶恰在懵懂的年纪去了雍王府,无人倚靠,备受欺凌。咬紧牙关活着,却终究没能熬过成年。
“他是怎么死的?”
“原因不明,人交到老管事手里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了。雍王殿下吩咐,先处理好尸体,将贺轶在府中的身份文契销毁,之后再寻个适当理由,告知他的家人。
老管事按吩咐葬了贺轶,大约三个月后,在尸身腐烂得差不多时,准备告知他的家人,哪知他寡母已不在人世,他的弟弟不知所踪。”
崔彻叹了口气,是了。贺轶惨死的时候,卓韧一定就藏身于那间小院,他知道内情。所以,贺轶一死,他返家将此事告知寡母,他母亲怕是禁不起这个打击。于是,原本相依为命的一家人,只剩卓韧一人,他便离家逃亡了。
“死者身上有哪些伤痕?”
卓见素道:“最明显的伤痕是脖子上的勒痕,还有身体上的鞭痕。”
崔彻沉吟,也就是说,贺轶是先被鞭子抽打,再被吊死在那棵红豆树上的。可为何呢?既然雍王知道此事,这可能还不单纯是柳直的霸凌。
“贺轶死的前后日子,府上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卓见素道:“贺轶死后,老管事默默留意过,柳直搬离了那处小院,雍王府再没用过书童。但在贺轶死之前的事,老管事不记得了,毕竟雍王府总是万象更新。”
这么一来,贺轶的死因,就只有卓韧和雍王殿下两人知晓了。崔彻又问:“贺轶他们一家人原是住在安都郊外,他们和林老丈有交集吗?”
“并不近,只能说他们一家人和林老丈住在同一镇子上。大人让我查林老丈平日里做的善事,其他的都是琐事,但有一条,有街坊说,林老丈将他的积蓄捐赠给一所学塾,就是我远房亲戚办的、我叔公管理的那间明光学塾。”
崔彻明白了,从林老丈,到白云寺,再到卓见素的叔公,看来那些年,卓韧虽离家逃亡,却没有走远,人就在安都城内静观局势、等待时机。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坚韧意志和过人胆色,真叫人佩服。
他转而问老韩头,“韩翁,木樨客栈的那场大火有什么发现?”
老韩头禀道:“大人,整座客栈损毁程度最严重的地方,就是那名被烧死伙计的房间,属下和当地的仵作都认为,火势最初是从他的房间开始的。”
崔彻问:“确认那名伙计,就是被长宁公主卸下腕子的那人。”
“是他。”
暗杀他的刺客中,当时剩有一名活口,他亲自审问过。刺客只承认接到的任务是刺杀他,一口咬定没有接到过火烧客栈的指令。
“这就对了。伙计的房间在北端,而我的房间在最南端。如果是那晚要暗杀我的人所为,火势不应该从北端开始。”
崔彻又问:“纵火的人呢,可有眉目?”
老韩头摇摇头,“这就无从知晓了。那伙计尸身的损毁程度严重,根本无法判断大火之前发生了什么。还有,我们对现场一验再验,什么也没找到。不管是无意,还是人为,这场大火足够销毁掉所有的证据。”
崔彻思忖,杏子坞茶会,卓韧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么木樨客栈的杀人放火,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