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翁,我遇到一件奇事。那人烹茶时,茶水无毒,散发的香气也无毒。可一旦饮下此茶,两者共同作用,就能释放出一种毒性,迷惑神智,牵扯出人心隐秘的想法,造成某种幻觉。他这用的是什么毒?”
老韩头沉思片刻,“有种叫做乌羽金的植物,其作用和大人说的接近。乌羽金的香气逢花似花,喜欢高度湿润的环境。当人饮下茶水,又同时闻到它的气息时,它便能释放毒性,惑人神智,造成幻觉。
但它和银月蛇毒、顶冰花汁又不一样,银月蛇毒和顶冰花汁虽罕见,在黑市上毕竟能够买得到。而前者难以提炼、难以保存,医书上虽记载过它的药性和原理,但要说怎么制出这种毒,就不得而知了。乌羽金作为一种植物是存在的,但作为毒药,它从未在市场上出现过、流通过。”
是了。崔彻想,那大概是卓韧自己做的毒药。
杀气
湖心的宅子里,卓韧问出那句“好看吗”,他以为贺初不会答。
鸦青虽美,可穿在他身上,总有一种奇怪和险峻的意味。从前贺初是不懂的,如今她明白了,那是一种。
她静静道:“好极了,衣肆的掌柜果然没骗我。我望先生以后常穿这种颜色。”
卓韧怔了几瞬,随即笑,“我还有以后?”
贺初道:“今日北风,卓先生登舟,便可顺流而下。先生手中又有我四哥的相关印信,余生都是以后。”
贺初说得半真半假,可他还是在她眼中读到了热切和诚意。
他轻轻视她,像看湖上烟波,“你希望我活下去?为何?一边是殿下的兄长,一边是我,殿下的天平最终还是偏向了我?”
章颐可怕,可对崔彻来说十分重要。卓韧也很可怕,对贺初来说,他也同样重要。
“我失去过最好的朋友,他八岁那年失踪了,从此杳无音讯。知道那种感觉有多难受,故而不愿失去第二个。”
卓韧的唇角残留着笑意,人却愈加清醒。她不想他死,并非因为他,而是因她之前失踪的那个朋友。
他不可能成为她心里的那人,就连做她的朋友,他都屈居第二。
“可上天不公,就差了一夜。如果安都的天气能照我推衍的那样,再早一夜,荷花全谢了,崔南雪就还原不了那道茶。纵使他没有证据,我还是输了。”
到目前为止,贺初和崔彻心知肚明,他就是杏子坞茶会和柳直凌迟案的主谋,可却毫无证据。输给崔彻,难道比失去性命还重要?贺初不解。
首先,就算崔彻能找出那种迷惑心神的毒药,他能集结当日在场的四世家和诸位重臣,将那日情形再还原一遍?那朝堂的颜面、她阿耶的尊严还要不要了?其次,柳直一案,死者的尸体尚未找到,又何谈谁是凶犯?
他移步坐在茶案后,将茶饼放在火上炙烤,“殿下可有过难忘的生辰?”
贺初跟着坐在对面,“我在我阿耶侍卫的身边长大,他是位武痴。我们每天都过得简简单单,没有特别的日子。”
卓韧徐徐道:“我倒是有。八岁生辰那天,我永志难忘。你知道我阿兄从前是给你四哥做书童的吧?”
贺初点头,看到那张关于红豆树的图纸时,她就猜到了。以阿耶阿娘对四哥课业的重视,那间小院除了柳直,十有八九住着四哥的书童。
“他去之前就说好的,一年有一天假,一早就跟我约定,我生辰那天,他带我去西市玩,我们逛书摊,再买些好吃的。于是,我走了一夜的路,入安都城,在雍王府附近的小雁街等他。”
“那天,我攒了好消息要带给他。诸如,阿娘终于同意要嫁给林伯了。
我家没有成年男丁,孤儿寡母没少受欺负。可阿娘怕我们兄弟受委屈,不愿再嫁。林伯等了她三年,又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和阿兄都从心底里接纳他。”
贺初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林老丈和卓韧之间的渊源。他们情同父子,所以林老丈甘愿为他顶罪,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而他写下匿名书信,为林老丈鸣冤正名。
“林伯说,和雍王府的两年契约一到,就让我阿兄回来继续读书,再参加科考。费用由他来想办法。总之,阿兄就快回来了,而且还能继续读书。我以后有爹爹了,也没人敢再欺负我们。我等着把这些消息告诉阿兄。”
贺初黯然,就是那日吧?卓韧的兄长出事了。
“可我等到傍晚,他也没来,也没托人给我捎个口信,我心里觉得怪怪的,年纪小,不知道那其实叫做‘不祥的预感’。巧的是,那几日太子在雍王府做客,晚上有个杂耍班子要入府为太子表演,里面有好几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孩童,我便混在其中,和他们一起进了雍王府。
那时的雍王府比现在小多了,家书里阿兄有提过,他住的院子种有一棵红豆树,找到他的住处,并不费力。我爬进小院,月光下,红豆树上绑着一人,是我阿兄。”
他果然看到了他兄长被残杀的整个过程,贺初浑身的血液似要凝固了。
“他身边站着的人就是柳直,而雍王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他们在逼问我奄奄一息的阿兄,他是不是太子安插在雍王身边的人。”
“可柳直才是我二哥安插在四哥府上的人啊,是柳直在栽赃令兄?”贺初忍不住道。
他们连柳直是谁的人都查到了,崔彻的动作不可谓不快。若不是他布局多年,恐怕很难不留下把柄。卓韧继续道:“我阿兄分辩,雍王却问,如果他不是太子安插的人,为何在太子房中留了近半个时辰,阿兄始终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