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观望一眼他的儿子,低声叹息,道:“你接手朝事有一段时间了,可有何见解、疑问?”
楚衡闻言,静默良久。
这段时间的见解、疑问,不可谓不多。他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从前,他当太子,端的是光风霁月,目下无尘。然而,真的接手朝廷上下的事无巨细,他方看清……背后深不见底的阴影。
从前,他尊崇的良将、钦佩的大儒,暗地里,却有令他唾弃的另一面。
从前,他以为的一些,唯命是从的忠臣,表面对他听命而行,实则各方推诿,事务久久推进不下。
他们或敛财枉法,或阳奉阴违,或拉帮结派,朝中简直是一滩污水,不见任何清明。他想惩治这些人,可要么没有确凿证据,要么朝中事务,离不开那些人。
简直束手无策。
更令楚衡心寒的,便是他逐渐察觉到一个事实——
他们不服他,或者说,他镇不住那些人。
皇帝起于微末,能走到今日的位置上,自然是千年的老狐狸。他镇得住这些臣子,能让他们为他所用,可楚衡不行。
待得久了,殿中的药味更加浓郁,楚衡简直喘不过气。
他面色有些难看:“儿臣不懂,父皇为何,留着那一帮子人待在朝廷,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哼!”皇帝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冷哼一声,“你当真以为,有手腕还忠义卓绝的良臣,天下一抓一大把?只要用的好,你所不齿的小人,照样堪比贤臣。”
这就是说,楚衡不会用人了。
他被皇帝不轻不重刺了一句,想出言反驳,便看见上首,瘦弱孤零的人影。
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只低头认错道:“父皇恕罪,儿臣方才出言不逊。还请父皇赐教,该如何管住那些人?”
皇帝听完,却忍不住冷笑一声,冰凉中带着心寒。
纵使楚衡,已经监国一段时间,可仍旧不改他一些天真的想法。若皇帝时日还久,便能慢慢教……可时间不等人了。
他刚开口欲言,喉咙却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父皇!”楚衡侍疾的时间不短,他随即察觉到异样,忙招来太监,递上痰盂。
皇帝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红得发黑,触目惊心。
他只看了一眼,便招手让太监退下。面色苍白,但并无惊恐,显然不是第一次了。皇帝半垂眼皮,心中苍凉。
哪怕只是在半年前,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是而今这副模样。
曾几何时,他登上皇位,指点江山,心中万丈豪情,描绘九州蓝图。然而,不过是一场空想。
还有不少,本该徐徐图之的事情,兴许要速战速决了。
皇帝缓和片刻,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有些刺头,一开始难以桎梏,便不要妄想着,之后就能让他们安分。直接除掉即可。”
“除掉?”楚衡抿紧唇,犹疑问道,“可若引起朝廷动荡……该如何是好?”
皇帝冷嗤一声:“逐个击破,这个道理还不懂?若是忧心,先挑软柿子拿捏。当然,还需考虑打草惊蛇,放走大鱼的可能性。这种小事,便不要时刻问朕了。”